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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快让我们看看你媳妇,让我们看看官家小姐都长啥样,是不是比咱村的大姑娘都好看?”略显昏暗的青石屋里挤满了看热闹的大姑娘小媳妇,一道大嗓门叫醒了冯轻。

冯轻身体一颤,搁在膝头的双拳本能的紧紧握着,以抵挡住脑中突如其来的钝痛。

“梁二婶子,咳咳咳,咳咳,你别吓着我娘子。”朦胧中,另一道气弱的声音说道,“娘子跟大伙儿都一样,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不会有何不同。”

这个新郎显然是在帮她。

冯轻暗暗松口气,拳头松了松,这才察觉自己已经是满手心的冷汗。

盖头下的冯轻自然不知道新郎扫向她动作的目光平静到毫无波动。

“呦,这娶了媳妇就是不一样,咱三郎也知道疼媳妇了。”大嗓门又调侃了一句,惹的屋里一阵哄笑。

“让诸位见笑了。”新郎苍白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意。

平日里可难得见这位方家三郎有这种不好意思的表情,众人越发促狭地笑,“你们方家几个小子可都是惯着媳妇的,你这新媳妇可有福了。”

“哼。”一阵善意的笑声中夹着一道不屑的冷哼。

“哎呦,婧姐儿,你咋还不高兴了?”梁二婶子瞄了一眼屋里穿的最亮眼的姑娘,“咱满村的人可都知道你中意三郎,不过三郎如今是娶了媳妇的人了,以后你可不能再往人跟前凑了,那可是要招人骂的。”

这话明显就是挑拨了,屋内众人笑容一凝,唯有新郎似乎并没听出其他意思来。

“梁二婶子,你住嘴!”婧姐儿是村长家闺女,那自小也是在村里横着走的,加之长的好看,是村里一枝花,村里还没成亲的小子们十有八九都对她存了心思的,这也让婧姐儿越发自持金贵起来。

大约从古至今都是如此,得不到的就越觉得好,婧姐儿端详了全村的小子,就看上了长的好,还会做学问的方家三郎了,若不是方家三郎这几年身子不好,怕是村长早在婧姐儿软磨硬泡下来提亲了。

方三郎这几个月眼见着快不行了,天天用药吊着命,说不得就熬不过这个冬日了,村长可舍不得自家闺女刚成亲就变寡妇。

这边婧姐儿还在闹着,另一边方家三郎就突然成亲了。

其实村里人都明白,方家三郎娶媳妇那是冲喜的,村里谁不暗地里可惜这位嫁过来的官家小姐。

梁二婶子大黄牙龇了龇,“我说婧姐儿,人家的男人你就别惦记了,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个?我大哥二小子,长的可俊了,如今那也是在镇子上学熟里读书,明年就下场考了,说不得我大哥家就能出个秀才,到时候你可就是秀才娘子了。”

婧姐儿气红了脸,村里风气再开放,那也没长辈当着女娃的面给人说亲的。

一个白胖的妇人看不下去了,“梁二嫂子,你可住嘴吧,你这张嘴还嫌惹的祸不多啊!”

另一个年纪大些的妇人附和道:“就是,谁不知道你大哥家二小子是出了名的浪荡子,学人官老爷的做派,没成亲就非要先纳个勾栏院里的妾,我可是听说了,你那外甥帮着那窑姐儿偷跑,差点被打死。”

“哪有这事,谁在嚼舌根?让我知道非拔了她的舌头不可!”

“这事十里八村的都知道,可不是乱传的。”

“行了,这里还有这么多闺女呢,这些荤话别污了人耳朵。”

梁二婶子张口还想说,可想到什么,又悻悻闭了嘴。

这会儿功夫,婧姐儿已经湿了眼眶,她气梁二婶子,更多却是伤心,幽怨地看了方铮一眼,“方铮哥,你,你不该娶她。”

说完,再也忍不住,捂着脸跑了出去。

新房内气氛有些尴尬。

耳听完一出郎无意妾有情的戏码,冯轻抽了抽嘴角。

哪怕她对这位婧姐儿有些同情,那也无能为力,因为她已经理清了脑中的信息。

她的确是死了,死在突如其来的地震中。

冯轻出生在刺绣世家,祖上出现过好几个刺绣大师,也有不少进宫做绣娘的,不过刺绣需要极大的耐性跟天赋,传到冯轻这一代,二十多个孩子中只有冯轻有天赋,且对刺绣充满热情,冯轻刚过二十五,就已经成为华国最年轻最有天赋的刺绣大师,就在前几个月,她遇到了瓶颈,技艺似乎停滞不前,于是就独自一人去了蜀市,想拜访一位蜀绣大师。

那位蜀绣大师住在华国边陲一处寨子里,眼见着就要找到大师了,冯轻只觉得整个天地都在晃,下一刻,兜头栽进了脚边的沟里。

醒来就成了农家冲喜新娘。

没错,她是被家人下了药后,送过来冲喜的,还是被替换的新娘。

这具身体的主人乃清丰县县丞冯崇忽略了十多年的二女儿,其母是农家女,有一回去县城卖绣品,被几个混混纠缠,恰逢冯崇路过,顺手将人救下,因着原主亲娘长得水灵秀美,冯崇有些心动,欲纳为妾室,若是心疼自家闺女的,父母是断然不会让女儿去做人家小妾,无奈原主娘亲有个后娘,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为了那二十两银子,两人硬是将原主娘亲塞进了小轿。

冯崇不是个重女色的人,加之恰缝上峰来清丰县办事,如此紧要关头,他是断然做不出宠妾灭妻的事来,这时原主娘又有了身孕,冯崇便断了去原主娘房里的心思。

县丞夫人潘氏不是个能容人的,眼见着冯崇不再多看原主娘一眼,就可劲的磋磨,原主娘生下孩子没两个月就撒手去了。

潘氏本打算将原主也除了,还是身边的嬷嬷给出了个主意,既然是个丫头,那以后拾掇拾掇还能嫁人,说不得还能成为大小姐的助力。

反正府里也不缺一口饭,潘氏索性将原主扔给一个粗使婆子。

这不,磕磕绊绊长到十五岁,总算是有个用处。

事实上,这婚事原先定的是长女冯阮,潘氏自是不愿意自己捧在手心长大的女儿嫁给农户,还是个病秧子,潘氏到冯崇跟前哭了一场,新娘就变成了原主。

因着是粗使婆子养大,又有潘氏授意,原主被养的畏畏缩缩,一股小家子气,知道自己要嫁给个农家病痨鬼,如何也想不开,郁结于心,婚礼前几日又感染了风寒,这不,勉强拜完堂,就一命呜呼。

大概是从小就刺绣的关系,冯轻比一般人稳重,哪怕此刻这种超自然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她也能很快恢复平静。

理清了脑中的信息,冯轻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苦笑。

重活一回固然是好事,可这辈子要让她作为一个农家小媳妇,一辈子就围着丈夫孩子锅台转,她到底还是有些不甘。

心下幽幽叹了口气。

这时,盖头被秤杆子挑起,冯轻眼前总算是明亮了些,还来不及打量四周,梁二婶子已经没事人似的又凑上前,“这城里的小姐就是不一样,长得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

看看这头发,缎子似的,还有这皮肤,白嫩嫩的,想让人伸手掐一把。

梁二婶子这么想着,还真伸出黑黝黝的手,准备摸摸冯轻搁在腿上的手。

冯轻飞快地瞟了一眼梁二婶子,随即低头,做出一副害羞的模样,同时身体侧了侧,避开妇人伸过来的手。

没摸到冯轻,梁二婶子又羡慕地看着冯轻身上缎面嫁衣。

“诸位今日辛苦了,娘在院子里给大家准备了糖水,若是不嫌弃,诸位就去喝一碗吧。”

这年头糖水可是个稀罕物,谁会嫌弃?她们一年到头也是舍不得喝一回的。

众人一窝蜂的离开。

新房内瞬间安静下来。

豆大的灯光下,男子原本苍白的面容暗沉,眼底幽光闪过。

“你不是冯大小姐。”视线胶在冯轻脸上,男子柔和的声音听不出起伏,“三年前我见过冯家大小姐。”

他自小就知道自己有个未婚妻,本对这位未婚妻还有期待,得知冯崇成了朝廷官员,他越发用功读书,生怕冯家看不上他方家,也怕父母被看低。

不过一切变化皆发生在三年前,想到曾经的那一幕,方铮深色幽暗。

冯轻也没打算隐瞒,这是根本就不可能成为秘密,她点点头,“母亲觉得大姐姐可以嫁入高门,便让我代替大姐姐嫁给你。”

咳咳,咳咳咳。

男人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像是要将整个心肺都咳出来。

冯轻看着都心酸,她屁股挪了挪,终于还是起身,上前,轻轻拍着男子后背。

感觉到掌下咯人的触感,她放轻了力道,生怕一巴掌将这人的脊背给拍断。

“三郎,你咋又咳嗽这么厉害?”这撕心裂肺的咳嗽传到外头,方蒋氏,也是冯轻新上任的婆婆心疼的不行,“娘这就给你熬药去。”

“老三家的,你死人啊!你相公咳的这么厉害,不知道替他倒杯水啊!”顿了几秒,方蒋氏破口大骂。

这老三家的,显然就是冯轻。

冯轻替男子拍背的动作一顿,她表情是说不出的复杂。

活了二十多年,还真没人这么骂她,冯轻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她小心扶着男子往床边走去,将人按坐在床上后,这才快步朝靠墙的一张崭新的原木桌走去,倒了一碗温水,又快步回到男子身边。

“谢,谢,谢谢,咳咳咳——”

在冯轻的帮助下,男子艰难地喝完了水。

“让你见,咳咳,见笑了。”男子低垂着头,大约咳的太厉害,嗓音微微沙哑。

“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别见外。”

原主常年被关在后院,又不善于打听,她对周围环境一无所知,更别提现在的国家制度,不过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封建社会对女人是不公平的。

与其回到冯家,被原身继母再想着法子重嫁一次,她选择留在这里。

起码这男人看起来还算温和,长相也不错。

男子鸦青色睫毛盖住了眼底的冷色,他微微抬头,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疑惑,“以冯二小姐的身份,即便是嫁个富户,也是极容易的事,二小姐许是还不知道,方某家徒四壁,身子孱弱,是无法替小姐遮风挡雨的,小姐若是同意,明日我便同家里人说清楚,送小姐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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