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翰辰和江莹出去后,陶颖将那几本相册都收了起来。她走上楼去,将相册放在床上,然后打开行李箱,将相册放在最底层,这些老照片都太珍贵了,不能再放在这里,她想起了什么,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然后将行李箱合上,从衣柜里拿了一套新的床单被褥出来,走到了隔壁的小房间去。
动作温柔而缓慢地铺着床单,陶颖又想起了女儿来,对女儿的思念,是无时无刻,不分时候的,不管是在白天,在黑夜,在睡梦里,她都不曾有一刻不思念着她,她就像她心口里的一个洞,一天没有找到她,这个洞都会空空的在那里,不管用什么方法,不管有谁的安抚,吃多少的药,都是没有用的。
将床铺好,将被子铺好,她坐在床边,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悲苦的笑容,她抚摸着柔软的枕头,心里在想她是有多想,多想能亲手为她铺床叠被,看着她在夜晚安然地入睡,看着她在晨光中醒来
舒微跟傅誉通完电话后,便坐在床上有些出神,从见到妈妈到现在,她都不敢将那个问题问出口,她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但她畏惧那个答案,如果妈妈的答案是否,她想她会先松一口气,但妈妈会否仍没有说实话,她不敢确定,而如果答案是是,她想到了弟弟与继父,他们怎么办呢?
抓紧手上的手机,舒微忽然很想不再去寻找答案了,如果她现在离开,一切都不会有改变,妈妈会回去和弟弟继父一起生活,她回去城,所有的人都会回归原来的生活,她为什么一定要知道真相呢?她反复地问自己,感到内心的矛盾与痛楚。她甚至不敢去想苏伯母,觉得自己现在的想法对不起她,她感到左右为难,难以下抉择。有没有一种方法,可以两相保全呢?
她打开通迅录,没有去看时间,她只是想在此刻听听继父的声音,他是一个很好的继父,从他那里她感受到了亲人的关爱,从小缺失的父母的爱,在继父那里都有了体现。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舒微听着继父杜岳阳的一声“小微”,嘴角便微微笑了,她轻轻地说道:“爸,你睡了吗?”
杜岳阳靠在床上看书,接了电话的同时他往床头柜放着的钟表看了一眼,说:“正打算睡呢,你这么晚还不睡,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呀?跟爸说一说,哪怕不能给你出个好主意,你倾吐一下也是好的。”
舒微握紧手机,她尽量地使声音听不出来异常:“爸,我是有件挺烦心的事情,你能教教我该怎么做吗?”
“你说,爸听着呢。”杜岳阳道。
“如果,如果我要做一件事情,会伤害到一个人,可又会令另一个人欢喜时,我该不该去做这件事情?会伤害到那个人,是因为她做错了事情,她是我很重要的一个人,如果我去揭穿这件事情,对她的后果会很严重而另一个人的欢喜,是因为失而复得,她的半生的痛苦都是因为那个人的伤害而造成的。这两个人,对我都很重要,我想让她们都好,可没有两相保全的方法,现在我知道事情的真相,那我该怎么做才是好的?”
听出她话语里的为难,杜岳阳叹了一声,说道:“小微呀,这世事想两全的很难呀。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情呢。这两个人,都是你很重要的人,你要是选了这个,不代表就抛弃了那个,你心里有一杆称,你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你只需要遵从你的内心,照着正义的方向去走,那就是正确的。至于说后果,那也是那个人做错了事情要还的债,大家都是成年人,有承担事情后果的心理准备,那不是你的错,你不必纠结自责。你这个孩子呀,就是太善良了,你为难自己,难道就能解决问题了吗?该怎么做,只要你觉得你是对的,爸爸就支持你。”
眼泪无法再抑制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怕继父听见,舒微只得强忍着:“我知道了,爸爸你早点睡吧,我挂了。”
杜岳阳知道她有话总喜欢往心里闷的性格,只得说道:“小微,要是还有不开心的事情,你就打给爸爸,别管多晚,爸都在这里呢,今年过年,你回来吧,咱们一家人好好的过个年,热闹一下。”
舒微不敢说话,只是点着头,便将电话匆匆挂掉了。
那一头,杜岳阳拿着手机也叹了一声,这孩子,都哭了,这是有什么事情这么为难呢,他放下手机,走到对面的房间,将门打开,只见杜国平正在电脑上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地玩着游戏玩呢。
“国平,还玩呢,作业做完没有?”这都初三了,还是这么不长进,他心里难免升上来了几分气。
杜国平听着这斥声,也早习惯了,连头也不回,手指快速地击打着键盘跟飞起来一样,说道:“爸,就让我玩完这一局,明天给你复习!”
“什么给我复习!你读书是为了我读?我告诉你,这人生的路是一步错,有可能就步步错了,你现在不好好读书,以后有得你后悔的,赶紧给我关了!”
杜国平着急地嚷道:“十分钟,就十分钟!爸,我求你了,你让我再多玩十分钟!”
杜岳阳奈他不何,只得叹了一声,摇摇头将门关了。
第二天,舒微和妈妈上山扫墓,小县城没有专门的墓园,墓地是在山上,舒微跟在妈妈的身后,手里帮忙拿了一些拜祭的祭品,山上的路并不难走,只是夜里下了一场小雨,没有修整的山路会有些滑,舒微提醒着妈妈注意山路,倒惹得她回头看了她一眼。
两人一路上都没有交谈,到了墓地,舒韵看着父母的坟地,静静的,连哀伤的神色也并没有流露多少出来,她只是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弯下腰来为父母的坟地除着荒草,这些荒草长得有半人多高了,舒微放下祭品,和妈妈一起在坟头上默默地整理着。
整理完坟头上的荒草,舒韵仍是没有说话,跪在父母坟前上香,磕头,她的神色没有多少变化。
舒微不知道妈妈这一刻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妈妈这个样子让她略有些担忧,自从妈妈嫁给继父以后,妈妈就很少露出这样一种像哀凄又像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什么都不说的神色了,知道妈妈不会与她说些什么,舒微跪了下来,在妈妈身边拿了一柱香,点上磕头然后插上,做完这一切,舒微看着身边的妈妈。
舒韵很长时间都保持着这样一个动作,跪得直直的,就看着那块墓碑,像出了神一样,谁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着什么。
舒微陪在她身边,既不问也不说话,她感觉得到妈妈心里有着很多不快乐的事情,这些不快乐,从她有记忆起,就一直存在着,她一直都不了解妈妈,秦旭阳,是她了解的妈妈的一件心事,也是她第一次从他人那里听到了妈妈的一些往事,但除此之外,她对妈妈的过往一无所知。
秦振祖打电话来,舒微只好站了起来走到一边去接听,秦振祖说他那边没什么事了,下午就能过来找她,她也没问他为什么,只低低地应了一声好,便将电话挂了。
舒韵终于动了一动,她将祭品拿出来焚烧,舒微想去帮她的忙,她却抬起了头来,声音略冷漠地说:“我自己来就好了。”
舒微没敢过去,只好将踏出去的脚步收了回来。舒韵也没忙碌多久,看着祭品焚烧完毕,她慢慢地收拾着一切,然后站了起来,跟舒微说:“走吧。”
两人一起下了山,回到了老房子里,舒韵打开买来的纯净水烧了一壶热水,她昨天去茶叶店买了一些茶叶,她拿了一撮茶叶放在她翻出来的紫砂壶里,然后开始冲茶。
“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下午就回去城吧,我也要回去了。”她一边冲茶一边说道,语速平缓就像她冲茶的动作一般熟练。
舒微心里一跳,抬眼看着她,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明天就走,”舒韵也看着她,很平静地说:“今年你就回家过年吧,国平总是念叨着你,你爸也挺想你的,别想太多了,多想无益。”
舒微怔怔地坐在那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这是她出来工作这些年,妈妈第一次开口叫她回家过年,她的眼眶一红,眼泪马上就要夺眶而出,她站了起来,抓着包夺门而出。
她怎么还能将话问出口呢?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舒微跟自己说,这件事情就等过完年再说吧,她现在不能问,不能说,她不能。顺着街道一直往前走,舒微抹干脸上的泪水,越走越远,到最后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去。
只是抬眼见到前面山里有间寺庙,想着进去庙里拜佛,不是说佛最能静心吗,即使心不静,可是拜拜总能心安一些,舒微便毫不犹豫地朝着寺庙的方向走。爬着百多级的阶梯上去,舒微仿佛两耳不闻窗外事,她买了门票,便去大殿里拜佛。
她心里想说的话很多,可看着释迦牟尼佛像,那庄严而又详和的佛像,她却又什么都没有跟佛说,她能说什么呢,谁能帮她,她只拜了佛,从大殿中走出来,然后她在殿后的一个水池边坐下。
她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傅誉下了飞机给她打了个电话,她只静静地听着,也没说什么,隔了一会儿,秦振祖也打电话过来了,问她在哪儿,她便将地址跟他说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可以去哪儿,妈妈那里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索性还在庙里呆着,庙里今天的人也不多,山中的鸟声少了很多,正是一派庄静古朴的形象,她靠坐在朱红的殿柱下,看着那一池平静的水而出神。
秦振祖买了张门票出来,他也是第一次来这间寺庙,略略打量了一下,便在四处找着舒微,寺庙还挺大的,他东走走,又西走走,没有半分的不耐烦,终于在一个水池边看见了舒微,他的脚步顿了顿,看着抱膝坐在那儿怔怔着出神的舒微,他的心情也沉了一沉。
走过去她身边坐下,挡住她的视线,他看着她,打量了一会儿她的神色,然后笑道:“怎么啦?有什么烦心事跑到庙里来了?”
舒微也看着他,他的脸色有些憔悴,像是一晚上都没睡觉一样,他虽然嘴角微笑着问她,可她也看得出来,他心里也有着烦心事,不止是今天。
舒微不想说自己的事情,但想听听他的事情,所以她说:“你现在有没有心情跟我讲一下你的心事?”
秦振祖笑了一笑,他看着远处的景色,然后低头在脚边捡了一颗小石子,手一扬石子便投进了池水里,起了小小一圈涟漪,然后没了动静。
他低着头,脚踩着另一颗小石子蹉来蹉去,叹了一声说:“我本来是不想跟人说的,不过看在你真心关心我的份上,跟你说说也可以,”他看着她,笑道:“量你也不敢把我的秘密说出去。”
舒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微微跟他笑了一笑。
秦振祖看着远处,隔了好一会儿才出声:“我回来是来吊丧的,我亲生父亲的丧礼。”
舒微有些讶异,眉头也不明地皱了起来:“你亲生父亲?”
“没想到吧,我其实是我爸妈领养的,我亲生父母太穷了,在那个家里有五个孩子,我是最小的那个,所以他们不要我了,我爸妈把我领养了,把我带到大城市里去生活,我那时大概才三岁吧,”他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我只知道我是被我爸妈领养的,其实已经记不清楚谁是我亲生父母了,直到有一年我跟着我爸妈回来祭祖,走在街上,被人给认出来了,我也觉得挺好奇的,所以就跟着他走了一趟,这才有了今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