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树下。

“这个时候来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

年年领着众人走近正趴卧在地上的九色登仙鹿，头顶树洞投射下来的淡淡白光正洒在它的鹿角上。

在生死树下的洞口商量了一下，大家一致认为让年年去跟九色登仙鹿打交道更合适，申请借宿的重任也就落到了年年的头上。

“没关系，看起来你们都平安无事，这很好。”

九色登仙鹿缓缓地抬起头，那双平和的黑色眼睛扫过年年身后的几人。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年年忍不住问道。

“自然。”九色登仙鹿缓慢地抬起头。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我还能再见到它开花。”

“可是这谷里的伤亡……”

年年咬唇，没有继续说下去。

九色登仙鹿像是笑了笑，看向年年的目光略显柔和：“你们是要来休息的吧？这里很大，你们随意就好。”

年年和几人道了一声谢，轻手轻脚地绕过它，打算在四周找个角落让青花茯苓两人下线。

“你们不用这样子，我不会因为声响就对你们产生负面情绪的。”

九色登仙鹿转着脖子，目光追随着小心翼翼的众人。

“哈哈，那我们不客气了，而且我们很快就会很安静了。”

三尺水随意地坐在了地上。

“你也要下线？”

“她们两个不是说要跟家里人打个招呼吗？我也觉得我这次大概会玩得很久，还是要下线提前说一下的。”

三尺水难得有些乖巧地说，又问是岁：“你呢？要不要我帮你跟阿姨说一下，看起来我们之后还得连续在线好几天了。”

“不用了，我家里没人，就我自己在，这几天应该也不会有人回来的。”是岁盘膝坐下。

“你不如下线多待一会儿，顺便也帮我跟叔叔阿姨道个谢，之前我不在的时候辛苦他们了。”

“不客气不客气！”

三尺水哈哈笑着，眼一闭，转瞬间气息全无，意识已经与角色断开了连接。

“那我们也下了，不然我们两个要挨骂了。”青花苦着个脸，跟茯苓靠在一起也下线了。

“你呢？”年年问唐青笠，默默地祈祷他可千万别走。

唐青笠看着年年，又瞟了一眼是岁，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我也要下了，赶个作业就回来。”

“作业？你上学的啊？”年年一愣。

“至于这么惊讶吗？”唐青笠挑眉，“我好歹也是年轻有为的高等学府在校生。”

“你学什么的？我看你玩游戏时间也不少啊！”年年好奇。

“学医的，暂时还是虚拟课程比较多。”唐青笠叹气，“好歹也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不用太担心失业的领域，不过我总觉得前途未卜啊。”

现在的这个世界，工厂里的工人是机器人，管理工人的还是机器人。

公共交通工具是自动驾驶，美容美发是智能订制，就连娱乐节目也有一半是虚拟偶像出演。

售货员、洗碗工、点货员、快递员等等简单的人力职业也早已退出历史舞台，全部由人工智能代替。

就连所有快餐店的厨师都是长着耐高温热油的爪子的铁盒子，留给真正人类去做的工作寥寥无几。

“学医的？”三尺水捅了捅是岁，“你学弟诶！”

“你怎么回来了？”是岁皱眉，这人不是刚刚才下线？

“你也学医的？”唐青笠的声音同时响起。

“对啊，高材生哦！”三尺水代替是岁回答。

“不过学了一半就退学了，实在是可惜了！”

“这是为什么？前景不好？”

唐青笠很是紧张，他本来就对自己所学专业的实用性有些忐忑，不会自己一毕业就失业吧？

“因为没有了继续下去的理由。”

是岁摇头，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问题：“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噢，我妈让我叫你过来一下，他们之前听到有人敲你家的门，发现没人应之后留了个箱子在门口，我妈怕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就先收到我家了，她让你过去看看。”

“谢谢了，我这就过去。”

是岁点头，眼角余光扫过好像如释重负一般的年年，微微摇了摇头，跟三尺水一起下线去了。

“好啦，我们都走了，这里就辛苦你守一下了！”唐青笠对年年笑道，“我会尽快回来接你的班的。”

“不用不用，不用着急，你好好忙你自己的事吧！快去快去！”

年年像赶苍蝇一样冲着唐青笠挥手，催他赶紧走。

唐青笠一笑，然后也和其他人一样断开了意识连接。

年年看着眼前几具连呼吸和心跳都没有了的僵硬“尸体”，坐在地上拄着下巴发呆。

身后的九色登仙鹿也是一直静悄悄的，年年只能听到它规律的呼吸声，但这一点点微弱的声音也让年年觉得安心了不少，让她觉得最起码在这个地方，时间还是在流动的。

“在你眼里，这些人是不是很奇怪？”年年问道，依然是背对着九色登仙鹿。

“我不觉得奇怪，这是很自然的、每时每刻都会发生的事，就像刮风下雨一样。”

年年扭过身子，看着它：

“突然间就莫名其妙地没了心跳，没了呼吸，身体也冰冷得跟死人一样，哪里自然了？”

“在我的认识当中，你们人类就是这个样子的，跟他们不一样的人类才奇怪。”

九色登仙鹿语气平淡，似乎不明白年年为什么会问这么没有常识的问题。

“也不会是每个人类都这个样子，有些，”年年在想要怎么给九色登仙鹿解释玩家和NPC的区别，“比如……”

年年卡壳了，它见过不是玩家的人类吗？这个要怎么举例？

“你说那些跟我们一样的NPC？”

年年愣了一下，干脆转过身，仔细地上下打量它：“不是吧？又一个？”

“你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你见过跟我类似的存在？”

年年这次确信眼前这位肯定不只是一头鹿那么简单，因为她分明在它的眼里看到了一点点好奇。

“应该算是类似吧……”年年拿不准。

“感觉你更敬业一点？”

“敬业？”

“嘛，哈哈，随便打个比方。”

年年干笑了一下，她总觉得在背后说西米尔的坏话不太好。

“你是想说，我表现得很像一个受程序控制的、没有自我的存在吧。”

年年摸摸自己的鼻子，没有接话。

“我确实是受程序和数据控制的，也是因此才能存在的，不过在这一点上你们与我并无区别。”

“在这里大家都是数据，这个我懂。”年年点头。

“尽管如此，你还是觉得相比之下，他们比我更真实。”

九色登仙鹿淡淡地说，目光掠过了年年身后的那几个一动不动的人。

年年一蹙眉：“你会读心术？”

“嗯？”

九色登仙鹿像是没想到年年竟然会这么想，顿了一顿才道：“我不会你所说的读心术，我没有读取其他意识体的权限。”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还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年年问道。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位九色登仙鹿就显得一副无所不知高深莫测的样子。她原本以为这是任务剧情的既定程序，现在想想是岁和三尺水这两个人还好理解，另外几个人的所思所求它是怎么知道的？

“观察你们的肢体语言和表情神态，尤其是脸部肌肉带动的微表情，再结合我所知的数据资料，其实是很容易推测出你们的心理的。”

“当时你们第一次见到我时，那两位男性除了惊讶，还表现出了惊喜，目光也一直没有从我的鹿角上移开，其中一位看到它们时瞳孔略微张大了一些，虽然很细微，但是再根据其他面部肌肉的变化，我推测他是在表达‘想要’这个意思。”

“而那两位女性的着装很有特点，很容易就可以得知她们都是神农谷的人，而神农谷的人到秦岭中来的目的只有简单的几种，我在她们两个的身上都闻到了淡淡的一股药香，应该是不久前才炼过一些丹药，而她们在进来后看向地上那些落叶的次数也超过了一般人好奇的范围，所以便推测她们是想要找一些草药。”

“那唐青笠呢？”

“在我与那两位女性对话之后，我在他的脸上观察到了‘期待’，那就表明他也有想要的东西，但是他对我与其他人的对话内容都没表现出过大的兴趣。而最主要的是，这山谷里只有植物和妖，所以不管他想要什么，总是要出谷的。”

“所以唐青笠其实是被你忽悠了？你也不怕说错了他找你麻烦？那我不是也被你忽悠了？”

年年一脸黑线。

“所以我当时对他只是建议，又直接询问了你。”

年年歪着头仔细回想了一下，片刻后倏然直起身子看着九色登仙鹿：

“你当时跟他说大概需要花妖的帮助，而你对他的建议其实只是出谷，所以，你的意思是，”她顿了顿，继续道：

“我们若是要出去，就只能靠那些花妖们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