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上你看书网,不闻梅开之立民太后
四平二十八年,四月初五,宋凛浑身僵冷地从连环可怕的噩梦中脱身醒来,下意识便要寻找萧立,他被毒针射中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萧立,在那长无止境的噩梦中见到的最多的也是萧立。
但他还没来得及起身,还没来得及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异样,还未来得及抬手去触碰自己不知为何痛如锥心刺骨的左眼,便听到不远处的窗台边响起一道洋洋盈耳却又不知不觉交杂着阴冷与喜悦的男音,“你终于醒了!”
不知道现在是甚么时辰,宋凛只觉得窗外的阳光很晃眼,那人又背光站着,他看不清楚那人的脸,为了适应房内的光线,他只好抬起一只手臂挡在眼前。
也是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左眼上原本该有的斜绑在耳后的黑色皮面摸起来光滑细腻的眼罩,不知何时换成了粗糙膈手绑绕到脑后的层层纱布,其间还有温润的液体流出
感受到差别,宋凛更加觉出左眼痛感的异样,他本能地伸手轻轻抚了上去,然后本能地拿到能够正常变物的右眼跟前,当他看到自己指尖微微泛红的血迹,不由得僵愣在当场。
在他出神的当儿,那道男音的主人已经从窗旁走了过来,径直坐到他的身边,然后抬起手轻触他的脸颊,含笑低眉目光如水地望着他,似乎这样的动作,他已经做过不下千次百次,一切都是那般自然而然,但宋凛看在眼中,却只觉脊背发麻遍体生寒。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道面前这满目深情地看着自己的男子是何人物,更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对他做些甚么,左眼的痛感刺激搅乱着他的思绪,让他千疑万惑,竟都化不成一个连贯的问句
白衣男子看他那般模样,脸上的笑容更加深刻,“你莫要乱动,更别拿你的手去随便乱碰,好容易寻来一只绝世的明眸为你换上,你可要好生将息才是!”
男子一边说,一边将他的手放回被褥之中,还帮他掖了掖被子,看他终于厘清思绪要开口了,却突然伸出手指将他的嘴堵住:“不要说话!听本少君说!”
宋凛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又给整蒙了头,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对这个人本能的一种恐惧?
一种连日来不断折磨着他和萧立、让他、他们生不如死的绝望与惊恐,而这种感觉,又和他的那个噩梦何其相似
在梦中,他与萧立不断在奔逃,不断在躲避,然而不论他们躲到何处,总有一支支暗箭或者一把把暗刀会冷不丁地插进萧立的身体,插进他的五脏,或者砍断他的手指、脚趾,砸碎他的四肢,又或者,剜掉他的眼睛,同自己手下那些个被活生生扔进山坳等死的士兵一模一样。
然而所有难防的暗箭暗刀伤害,都只朝萧立一个人去,他再如何寸步不离再如何奋不顾身保护,哪怕看到巨石铁锤砸下,他就扑在萧立身上为他抵挡,也起不了任何作用,顽石或者铁锤仍会不偏不倚砸到萧立身上
一开始是他拉着萧立奔逃,紧接着是托扶,然后是背,再然后是抱,直至最后,竟只捧了他一只脑袋还在逃
他不知道为何要逃,却不得不疲于奔命,那只光秃秃血淋淋的脑袋,就捧在他的手心,空洞洞的眼眶深情地将他凝望
那是何等样一个漫长可怖的梦,哪怕现在回想,他仍旧觉得心有余悸,而面前这个人,明明笑着,却让他如坠冰窟,仿佛,梦中那般无休无止残害萧立的幕后凶手,就是眼前这个笑得人畜无害的男人
徐煌的声音缓缓灌入耳中,宋凛面色一刻更比一刻苍白,当听得他说“你可要好好感谢那个光头军师为你奉上这只眼睛”之时,宋凛腾腾的惊诧怒火如山崩塌如海翻腾更如呼啸的狂风直接将他的神思理智一卷而空,眼看着他就要发狂一只眼如虎眈视,似乎想要将自己撕成碎块,徐煌似乎早有预料,轻声一笑,后迅速又将一根银针插进了他的颅内,让他不得不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听自己把话说完。
“我说三皇子啊,单是听到剜了他一只眼睛便让你激动如斯,那如果本少君说,他现在还中毒不醒,若不能尽快救治,再过三日,必将全身溃烂而死,你是不是要爬起来立马将本少君乃止我整个匀秀国的人都宰了啊?
可惜,你爬不起来!
而且,你若将本少君宰了,那光头小子,可就真的必死无疑咯!
怎么样?还想杀本少君吗?”
说到最后,徐煌哈哈笑了起来,一双手直接托上了宋凛的脸颊,后抚上了他的唇,阴冷可怖地凝视着他,后慢慢凑近,闭上眼一脸享受地呼吸他身上散发的迷人气味,宋凛额间背上胸膛渗出颗颗密汗,他使出全身的气力想要冲破那根银针的禁锢,却发现自己连屈动手指都是妄想
挣扎尝试多次无果之后,他终于慢慢冷静下来,看着徐煌,虚声弱气、痛心疾首地问道:
“吾与汝陌路不识,何世结来仇怨,竟能残怖如斯”
“三皇子与本少君自是无仇无怨,可惜,谁让你是四平皇室之人,是宋致乃至宋澄的亲人,你不杀邱良,但邱良却因你身边的人而死,赵拓,想必你一点都不陌生罢?!
你可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徐煌顾自解说,一串接一串久思未得其解的消息传进宋凛耳内,他听得又惊又急,又恼又气,但最终都渐趋平静。
赵拓来意不善他早有准备,但自他不请自来救了萧立回营还主动去往麓湖征兵,为萧远为他们左翼军出谋划策尽心尽力,本以为可以收归己用了,不曾想,到底是一条喂不饱的白眼狼,皇帝宋祯养了数十年,以为心腹,予无尚之权,可凭他一道令牌往任何密处,调任何密件,查任何密案,只为通过他们父子之手,全握国情。
不曾想,他父子二人却早有各自的一己私念,旦见宋祯无心朝政,便急不可耐地另觅新主,面上装得倒是不露痕迹若无其事,竟瞒过了天下所有耳目,让人以为他们对宋澄宋致的皇权之争不置褒贬,不屑为伍,清正廉洁
不过,赵拓同他那父亲,居然会选择为宋致卖命,到着实出人意料
就宋凛这一段时间以来的观察,赵拓可不是个没头没脑的家伙,虽然他不愿同宋澄一般称呼宋致为草包,但宋致性愚懦弱倒是不争之实,舍大趋难谓明智。
然宋凛转念忆起,赵拓早已知晓宋澄的真实身份他并非薨皇后周未央之子既与四平皇室无关,不与宋澄效命也在情理之中。
想明白这点,宋凛更加不再感到诧异,只是望向徐煌另又生出几分不解,赵拓是甚么身份,他们父子从他亡父宋祯那处得了甚么特权与他有何干系,他确实默认收了赵拓做徒弟,却也不能构成徐煌残害萧立的理由,不过
邱良,这两个字,似乎有些耳熟
徐煌的视线一直没有从宋凛的脸上移开,看到他倏尔皱起倏尔展开复又耸蹙的眉头,神色也渐趋复杂,但他没有告诉宋凛赵拓和邱良之间究竟有何等样的深仇大恨,如此对待他们,不过是被阻碍了吞并四平的大计,所以要一一清理。
至于那个赵拓,现在应该已经成了顾覃的刀下亡魂,有时候直接动刀动枪,确实要比瞻前顾后想百种方思万端计来得痛快淋漓。
不过,没有亲手斩杀赵拓,到底还是有些遗憾,徐煌微微叹口气,略微沉默一阵后不再为多想无益之事劳心伤神。
眼下他还有一笔天大的买卖要同宋凛交易,当然,肯不肯按他的吩咐去做,宋凛没有选择的余地,尤其现在,他与萧立共用着一双眼睛。
四平二十八年四月初七,于芜云城那座偏荒的宅院内再又休息了将尽两日,当被强行换过的眼睛不再那般疼痛影响神思理智,被徐煌拿萧立性命威胁若不按他的要求去做,萧立必将化为一摊烂肉血水宋凛不得不独自踏上回京刺杀宋澄与宋致的暗路,他没有办法去思考如此行事将要承担的后果,非是不能,其实不愿。
他从未衡量过萧立与家国手足相比到底孰重孰轻,他只知道,自己被顾覃囚在芜云密牢之时除了对自己的无尽怀疑,心心念念想要再见的只有萧立,就连自己的生母袁梦,在那几日里,也没有过多地想起。
一则,袁梦对他,从来都只有全心全意、哪怕舍生也要辅佐好宋澄的嘱托,以及为了更好地为宋澄卖命的无尽鞭策,哪怕偶有关怀,也不过担心他不能完成宋澄及帝夙愿的使命罢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袁梦之命,确不能违,可当他对自己存活于世的意义产生怀疑,殆尽斗志不知何去何从之际,他又如何能只为袁梦的殷殷期盼便奋不顾身?
二则,即便他想,身囚于笼,也无能为力。
他不否认自己被困那几日,所思所想都太过消沉极端,甚至放大了几十年来潜藏于心却不敢表露半分的对袁梦以及宋澄的恼怒不满同为袁梦骨肉,为何他这正宗的皇室血脉,却不得不为人走卒,替宋澄这个没有资格继承四平皇位的外姓之人鞍前马后疲于奔命也就罢了,还要时刻遭他怀疑防备监视
何其可笑,何其悲哀,故而,便就明白自己误入歧“思”,丧失斗志的同时,他也无可抑制地觉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轻松。
奈何那抹欣悦,一闪即逝,当他脑中所忆皆是萧立,他便避无可避地面临了另一窘境不为旁人,单为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他的命数已定早共晚都将迎娶亲王白书之女白水为妻除非脱离皇籍,毁除与白水的婚约,他又如何敢与萧立表明心迹?先前萧立被逼与陈笙做妾,他宁愿死也不相从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又怎肯为他之妾?
即便萧立当真愿意,他又如何舍得让他受丁点委屈?
白水对萧立的彻骨嫉恨他不是没有察觉,只是那时他并不能明确自己对萧立究竟抱持何种想法,故而未加思考庇护,然眼下,他既已明确自己钟情于他,便不能再坐视不理!
一边想,宫中营中,自与萧立相识至今的所经所历便在宋凛眼前一一浮现开来:
萧山镇初见
冰嬉场上的惊鸿一瞥
德仁医馆再会
萧立大婚那日至将他安顿在阎蜀帮的种种
后将其三召入宫层层试探
不管不顾命他们兄弟搬入宫中与自己同住
亲自为其打造兵器,费尽心神挑选铸材,绞尽脑汁取名刻字,夜半做好却不敢直接相送,只将东西放在房门口默默等着萧立看到破军矛后的反应
芜云查探线索时一同宿住破庙
发现萧远心系萧立且与他无限亲昵时自己难以压抑的气恼不悦
云湍河内当发现萧立被河水冲跑时刻骨铭心的心急慌张
将人救回后扒光其衣物,故作镇定地为其上药
回之萧山镇后对萧立突如其来的告白,心中窃喜却不知如何回复,只好选择挑其语弊错处掩饰羞赧惊慌
回宫之后再看到他如凝脂般细腻的肌肤,自己身下异样的反应
明了赵拓也对萧立存有非分之想时,脑中眼中所闪且之后一直存留在心中的那抹杀意
牛蛇村营地内,不忍看他废寝忘食,亲自端菜喂食
与他相拥而眠,他身上发中散发的让他心旷神怡难以自拔的香气,担心再被旁人闻了去看了去,特意将其秀发剃光
此间种种,无一不让他一刻更比一刻确定,自己早已对其一往深情,奈何他嘴拙舌笨,不知如何让萧立明了自己愈发不可收拾、哪怕只与他四目而对,都能让他喉中燥渴,浑身欲火,如有烈焰灼烧的心意,所以那日清晨,他才会天不见亮就动身离营遍寻方圆数十里地界内能寻得的大小商行店铺,只为能够寻出那种足够表明自己心意又不至于让旁人发现端倪之物。
然他到底羞于诉情,即便已经心有决意,仍是不敢明目张胆相送信物,还特意买了匕首刻字上漆以为掩饰
只可惜,世事难料,都不待他回至营区,便被顾覃以及他所领的一堆人马偷袭。
顾覃功夫虽不如他,却也同他相差无几,加之他暗使阴招,不仅让他吸入迷药无力反抗,甚至将连夜回营恰巧撞见那一幕的杨思狠命斩杀,还将杀人的罪名嫁祸在他头上,后更将他关于密牢,不打不杀,却不断地折磨他的意志、诱引他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