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有鼎沸之势,徐音却看到人群中似乎有异动,原先在路上见到的衣着满是补丁的人,都已经走到了最靠近行刑台的地方,被符咒困住捆在桩子上的沈三娘,时不时化成妖身,闭着眼睛连连摇头。
但人群的眼睛都望着李叔,没人发觉。
凌虚不再理会李叔,走到祭台前,拿着桃木剑开始念咒作法,顷刻间,风云变色,台下的百姓有的跪拜,有的惊叹。
徐音攥起了拳头。
一旁的李叔哭倒在地,大喊:“老婆子,是我对不住你!今日我与你同去!”说完竟从怀里掏出了匕首,直直插入心脏。登时,血流如注。
众人皆没有意料到这一出。
这边凌虚的咒语还没有念完,但台上的鲤鱼精挣扎得厉害,突然间,一道极强的光束炸裂,徐音一惊,这似乎是自毁的法术。果然,鲤鱼精拼尽妖力,挣脱了符咒与绳索,直奔李叔方向去,原先抓住李叔的官兵,见此状纷纷退让。
鲤鱼精勉强着维持人形,却不是李叔常见的老婆子的样子了,她像四十年前一样年轻,一样美貌,光洁的额,微乱的鬓发,一双美目竟能落泪化珠。
她说愿嫁他时,他何等地欣喜。
他知道她有些神通,次次都能在河里寻到珍珠,但他从来都佯装不知,也只在极为困难之时才用过她寻来的珍珠。
没想到这些珍珠竟是这么来的。
“李郎,是我对不起你,李郎。”她慌张地去掩住他的伤口,但血流太快了,她已经失了大部分的法术,剩下法术对他的伤根本不起作用。
李叔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努力伸手去抚她的眼泪,才触到,便头一歪,断了气。
鲤鱼精哭号震天,她的少年郎,她的夫君,她的糟老头子,她几百年难得一遇的喜和忧,竟是这样的结局。
只因为她生来是妖?
她手上他的鲜血温热,她心痛难当,伏在他身上哭。
凌虚持剑正要从背后杀她,突然骚动的人群冲破了官兵的防线,场面登时大乱。
一伙官兵护着太守,王恒拿着剑站在他们之前。
鲤鱼精骤然转身,开始奋力与凌虚一战。
那伙人趁乱冲上行刑台,解了沈三娘和其他妖精的绳索。撕了符咒,但似乎还有别的术法,他们并没有办法挪动这些妖精。
此刻,徐音从人群中飞身而至,白衣若仙,不染俗气。
台下甚至有人呼:“仙女娘娘”。
徐音径直走到沈三娘跟前为她解咒,才知这咒极费法术,她此刻来不及细想,为沈三娘冲破符咒,同时吐了一口鲜血。
沈三娘解了咒,瞬间扶住了徐音:“姑娘大义。”
徐音握住她的手,道:“此刻不宜多话,寻个法子护住他们,凌虚之事交与我来。”
说完,便奔向凌虚与鲤鱼精打斗的云端。
鲤鱼精强破符咒,伤势过重,正要不敌,徐音见状,高声道:“凌虚老道,你说我杀了你妻,可有什么证据?你妻是否真的魂归九天?”
这两句话使凌虚身形一震,回头见是徐音,不由得怒发冲冠,甩开鲤鱼精。
桃木剑剑气凌厉,直指徐音心口之处,徐音纵身急退,又旋身而转,躲开了剑锋,右手以意念造剑,与桃木剑相挡。
以徐音的法力,其实远超凌虚,但这桃木剑的威力让徐音始料未及。传言不虚,被诛杀的妖精的妖力定是汇入了这剑中,才让凌虚能与徐音抗衡,刚刚徐音受了伤,更是不敌这剑气。
鲤鱼精从背后偷袭凌虚,凌虚正要反应,徐音看准了时机,以剑意断其手筋,霎时间,桃木剑便脱了手,从空中坠下,不知落往何处。
凌虚失了桃木剑,难以与两妖相抗,受了重伤,落下云端来。因凌虚重伤,在妖精身上的设的术法也失了大半,妖精们开始能够缓缓移动了。
不多时,徐音与鲤鱼精也落了下来。鲤鱼精法力耗尽,摔在地上,徐音上前抱住她。
“将我,同我夫君,葬在一处。”说完这句话,鲤鱼精便化成了原形,她的原身是一条金色的鲤鱼,在人间,这种鱼多被富贵人家所养。
鲤鱼精的最后一滴泪中夹杂了红色的鲜血,凝成了一颗血珠。
徐音哀叹,思绪沉重,才站了起身,突然闻得一声惊呼,声音仿佛是沈三娘。
还未反应过来,桃木剑穿心而过,剧痛袭来。
不会是凌虚,凌虚已断了手筋。
“妖孽,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这声音清冽,似曾相识。
是太守之子,那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太疼了,徐音想勾勾嘴角,但这痛楚令她蹙了眉头。
这人还想将剑抽出,却不料,这把桃木剑似是长在了徐音身上,徐音的血浸染着木色的剑身,仿佛要吸光徐音的血,鲜血很快浸满了剑,王恒握着剑柄的手也感受到了血液的温度。
突然,剑凭空消失了。
徐音摔到王恒的身上,王恒不自觉地揽住了她,她一身白衣染满鲜血,又染了他的白衣。
她没有现出原形。
她的原形是什么?
不是说,她是作恶多端的青丘狐狸吗?
桃木剑为何消失?
他怔怔看着怀中女子。
她笑了,略带痛楚地笑着,胸口的鲜血汩汩流出。
“是你杀我……”她要说话,却呛出几口鲜血。
沈三娘从王恒手中夺了徐音,剑意指着王恒的咽喉。
徐音伸手,费力地摇了摇头:“不……三娘……”妖若是杀人,此后便有天谴。
“姑娘,你让我杀了此人为你报仇……他是非不分……”
“三娘……你是心善的妖……可惜之前未能与你深交……此后,也怕是没有机会……”
“不,姑娘……不会的……”沈三娘急急坐下给徐音输送妖力,却发现徐音的身子像一潭深渊,那些妖力根本不见起色。
这种感觉……像是给人输送妖力一般……
沈三娘大惊:“姑娘……你难道是人?”
徐音摇头,闭眼笑了:“我已经活了七百岁,怎么会是人……”
“那姑娘的真身是什么……为何我不能救你……”
徐音睁开眼,望着王恒的方向,莞尔一笑,那笑容晃眼,又似沙漠清泉般清新:“我是……人狐之女……生就人身……是血肉之躯……”
王恒脸色大变。
沈三娘握住徐音的手,眼泪簌簌扑落:“姑娘本可以逍遥人间。”
“三娘……五回村里……有我酒馆的几个孩子……今后托你照拂……”
徐音坦然大笑,突然又心有不甘,强撑起身,朝着王恒的方向喊:“请公子还我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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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日你若得知我无辜,那该如何?”
“我……我还你清白……”
“公子说笑了,魂飞魄散的怨鬼要清白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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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音喊完,身子一软,便没了气息。
沈三娘抱起徐音的尸首,对王恒说道:“我会带众妖离开苏城,今日不杀你是姑娘的意思,但你要来杀我们,三娘也不怕什么天打雷劈。”
三娘抱起徐音,众妖们和那群搭救的人带着鲤鱼精和李叔的尸首跟随其后,官兵们拿着长枪瑟瑟缩缩不敢上前,百姓看到凌虚摔下来时便逃了。
苏城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这场雪来得有些早,漫天飞舞,纷纷扬扬,掩去了地上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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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引-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