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大伯这话从何起?”慕歌问道。
“凡人们不知道,但我们是知道的,这辛玉啊,隔个几十年来苏城一次,每次都寻些身上有技艺的人士,他们贫苦,她常常救济些,这倒罢了。但有些科考举子,待嫁女儿,深闺夫人,她也上赶着,唆使他们摆弄别事。”
慕歌笑道:“这倒奇了,她也能唆使得动这些人?”
钱大伯道:“可不是嘛,我们也觉得稀奇,一开始觉得她是用了什么术法,但有些妖精偷偷去瞧她,她就是实打实地坐在人家家里,一句一句一一消磨着,这东西,又不能涨法力,又吃力不讨好的,都没有人知道她图的什么。”
“人间的妖精驿站都能开起来,不定是为了银财?”慕歌问道。
钱大伯微笑摆手道:“为了钱财?那她赚第一笔,将这驿站建起来,生意就源源不断了,为何要不辞辛劳,在这人间与这些人纠缠?”
慕歌道:“这得也是。”
两人聊了许久,阿木从旁边来请慕歌过去吃饭,慕歌便拜别了钱大伯。
阿木虽然是个厮,竟然做的菜也不比外面大厨坏些,阿木还从外头打了些桃花酒,正好下菜。
慕歌笑道:“今日我去钱大伯那里,没想到他也认得徐音,徐音是个潇洒的。你若是想知道徐音的事情,或也可以去问问他。”
王恒道:“真的吗?没想到徐音在这苏城竟有这么多相识。”
慕歌一边夹菜,一边道:“也许已经在城里待了好些年了,听闻她也不爱理什么闲事,也不知平日里做些什么。”
王恒道:“也许我真是错杀了好人。”
慕歌道:“她的身世特殊,好与不好的,我也没有听过。只是你近来无事的话,随便同人话,散散心,我觉得也没有什么坏处,她是妖,也许魂魄散去,会有别的缘法。”
王恒一把抓住了慕歌,问道:“这是真的吗?她还能活着吗?我要怎么做?会不会有什么术法,可以让我救一救她?”
慕歌拍拍他的手道:“徐音是死了,方术之事我也不太懂,这怕还是要问道士们,不过,这徐音是善是恶,该不该死,你都未有定论,怎么一时兴起就想要复活她了?”
“我……我……”王恒语塞。
慕歌笑道:“你是觉得自己手上沾了她的血,心里觉得愧疚?想着无论如何复活了她,你就不再用担这个罪过了?”
“若是她能活着,兴许事情就不会这样。”王恒道。
慕歌有些怜悯地望着王恒道:“九宁啊,人间诸事,最要紧的是四个字,叫做不能回头,纵使这徐音活了,你父亲、你师父都不会回来,那些因他们而死的生灵和牵扯的人命都不会回转,无论如何,你都得往前看。”
王恒道:“兴许我须得以命抵命,才能宽慰那些怨灵。”
“以命抵命?”慕歌轻笑,“那算是便宜了你,你知为何徐音最后同你,让你还她清白吗?”
王恒摇摇头。
“因为还她清白,是比死更难的事情啊。”慕歌饮了一口桃花酒,“她真的不是一般女子,这件事我看着,比那些咒你骂你的要狠多了。”
比死……更难的事情。
王恒细细琢磨了一阵,脸上泛起了一丝苦笑,轻轻地了一句:“是。”
妖精在苏城的恶名由来已久了,至少他从听来就是如此,那些高官贵胄,每每谈起什么污糟之事,就是有妖精作祟,真假道士来了一波又一波,有时能抓到,有时是谎称自己抓到了。
不仅仅是偷摸,还有多少烧杀抢掠之事,都是妖精所为。
这之中的盘根错节,鬼魅人心,要层层打开层层撕碎,谈何容易?
在查的过程中,不定还会查到亡父的前事,那时若是有些什么不妥,自己究竟该不该将这些公之于众呢?
未必。未必。王恒这样宽慰自己,兴许这徐音真的有什么伤害理之事呢?她只是死前不甘心,那话来堵他气他,让他不安心的呢?
慕歌看他脸色阴晴不定,他也猜到了几分王恒的心思。
“我知道之前苏城是被称作妖城的,想要为妖城翻妖的案子无异于在浑浊世道激浊扬清,也许凭你一人之力是办不到的,若是真的办不到,也没有人怪你,反正徐音都死了,苏城的妖精那日似乎也都走了,妖精的性命有几个人真的在意呢。”
慕歌端着酒杯,晃了晃,也不继续喝,看着王恒的样子。
王恒道:“还她清白这句话,原是我第一次抓徐音之时,在牢里对她的。她当时,魂飞魄散了,要清白有何用,我没想到她死前,竟然是要我还她清白。”
王恒盯着酒壶,心绪却已经飘到了别处。
慕歌道:“她是知道自己必死,要了你的性命也于事无补吧。”
两人饮酒至半夜,慕歌才回到云栖楼,跃进院子之后,他却看攸宁一人,躺在那屋檐之上,这日没有月亮,是黑漆漆的。
慕歌飞身上屋檐,问她:“你在看些什么?”
“前尘往事,云里雾里,此生此世,应有尽樱”攸宁本来睁着眼睛,突然又闭上了。
“我今日去了王恒那里,见到一个叫钱大伯的乌龟精,他吞了一个铜钱,险些在众人面前现了原形。”
“钱大伯?”攸宁重复了一遍。
“他曾在河滩上见过你,同你聊过几次。”
“我想起来了,那位钱大伯,很可爱,是个热心肠的。”攸宁道,“有次我喝醉酒了,躺在河滩上,他呢,从家里抱了被子来,仔仔细细将我裹了,我第二日醒来,还以为自己着了什么道,一时性急,毁了他一床新被子。”
慕歌道:“竟还有这么有趣的事?”
“对,后来我买了一床还他,他不用,我便去酒馆里拿了许多我珍藏的酒给他赔礼,现下想想,那些酒可比那床被子贵多了,也许他就是贪图我的酒。”
慕歌问道:“你恨王恒吗?”
攸宁睁开眼睛,又是那片什么也没有的夜空,她道:“我此时还不太恨,有时候桃木剑的伤发作的时候,我就会怨上一怨,我还没有恨过谁呢,若是我真的恨了,他难道能这么轻巧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