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扁把木沙带到一家小餐馆。时间已是下午,馆子里一个客人也没有。他给木沙端来一碗饺子,又不知跑哪里去了。
不知是店主还是员工,一个男人招待木沙。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木沙跟前,和她聊起了天。
“饺子好吃不?”
木沙诚恳地点点头。她喜欢吃饺子。可是包饺子的鸡蛋也好,肉也罢,就是包饺子的好手法,对于她们一家人来说都有点奢侈。所以除去年节,她们一年也吃不上两回饺子。
“来城里玩高兴不?”
“高兴。”木沙省略了一个“当然”。
男人顿了顿,接着问道:“你上几年级啦?”
“四年级。”
“成绩怎么样啊?”
唉,木沙可能只对这个问题不会感到特别心虚。
“还行吧。”
“行就好,努力念书吧。像我们这些没文化的,就只能打工,日子苦啊。”
木沙不知如何作答,只能默默地低头吃饺子。
过了一会儿,男子突然说:“咦,你们兄妹的牙齿怎么都一个样,都长得不太好。”
对于这样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木沙不高兴地闭住了嘴,碗里香喷喷的饺子也吃不下去了。她当然知道她们兄妹的牙齿都不好,本来木牙的牙倒还可以,却摔成了龅牙。据母亲说,这是因为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水土不好。木沙自然不能理解那个山青水秀的地方水土有什么不好的,但她不得不承认她们的牙齿不好。每当同学们笑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时,她都会羡慕地多看几眼,同时难为情地想到自己那一口漏缝的黄牙。她不喜欢笑,多少也有牙齿的原因吧。
可是对方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快,继续分析道:“你和你哥的牙齿还行,就是有点黄,牙缝有点大。你二姐的牙齿看起来倒不算很黄,就是不整齐。你大姐的就更不能看了,整个儿都是黑的。”木沙沉默地听着,不耐烦地暗自嘀咕:这还用你给我分析?你牙齿漂亮,你了不起。
好在这个人并没有揪住他们的牙齿不放。他看木沙放下了筷子,就问:“你吃饱啦?”
“是。”木沙有些生硬地回答道。
他就站起身,把碗筷收到厨房里去了。
回来他又坐到木沙旁边的椅子里,神秘兮兮地对她说:“你信不信,你只要告诉我你属什么的,我就能告诉你你今年几岁了。”
“真的吗?”木沙将信将疑地问。
“不信你就试试。你属什么?”
“我属龙。”木沙老实地回答道。
男子像算命先生一样,用拇指在其余四个手指关节处掐了掐,嘴里还轻轻地念念有词,即刻告诉木沙,“你今年十一周岁了,八八年生的。没错吧?”
木沙吃惊地看着他。想当初,她为了算出他们兄妹四个的年纪,比着刻有生肖的尺子推演了半天。没想到眼前的这个人几秒钟就给掐出来了。
“来,不信再试试。”
木沙急忙表示:“我信。”
“信就成。你想不想学啊?想学我就教你。以后只要知道别人的生肖,你就能推出他的年龄来,是不是很厉害啊?”
木沙不由得想起王丹对于她年龄的惊讶。她觉得她并不希望别人知道她的年龄,自己也无心去推算别人的年龄。而且在父母和姐妹一次次的明示暗示下,木沙对自己又短又粗的手指渐渐失去了信心。这样灵巧的掐算她怎会学得来呢?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我学不会的。”
“这有什么难的?”男人把身体向她挨近了些,右手指着左手食指的第一个关节说,“喏,你把这里当作鼠,”又指着第二个关节,“这里是牛。”他一个个地对应过去,忽又扭头问木沙:“你知道子鼠丑牛吧?”
当然知道啦!十二生肖算得上中国人必备的常识之一了吧。就拿父母来说,他们可能不记得你的生日是哪年哪月哪日,但多半会知道你的属相是什么。
但是木沙对学这种掐算实在是兴味索然,可是又不知如何拒挡这不受欢迎的热情。好在这时,木扁走了进来。
他说:“走吧,我带你去动物园。”
本来,木扁的拖延已经让木沙对自己能去动物园产生了怀疑。现在,木扁的这句话把能去动物园的可能性一下子拉到几近满格。但木沙不明白,别说几近满格,就是百分之百,百分之二百,只要有样本上的不完整,这些百分数就不允许有信任上的完整。
但木沙还是兴高采烈地跟着木扁去了。动物园和餐馆之间不到五分钟的脚程。木扁得意地告诉木沙,他和园中的工作人员是朋友,他们进去都不用花钱的。
木沙明白,木扁的言中之意就是他可以走后门。尽管木沙对“走后门”这个词没什么好感,但她还是为哥哥拥有可以走后门的本事感到小小的骄傲。
这下,他们终于站到了动物园的门口。看着空空荡荡,人影全无的大门,木沙不经感到疑惑:这不应该是一个很热闹的地方吗?可是大门旁边的字告诉她,这确实是动物园,没的错。没人更好,本来嘛,她就不喜欢热闹。
木扁自如地径直朝大门口走去,木沙乖乖地跟在他身后。
这时,大门边的一个小房子里,探出一个穿制服的脑袋,对着他们喝道:“干什么的?”
木扁向他走过去,递上一根烟,赔着笑脸答道:“师傅,我带我妹妹去动物园里转转。”
那人瞟了他一眼,依旧冷着脸问:“买票了没?”
“买什么票啊?就里面工作的小王,是我朋友。平时来……”
那人打断木扁的话,依旧冷言道:“不买票就不能进去。”
木扁依旧赔着笑脸说:“保安同志,来抽根烟。说起来,我们还算是邻居,我就在前面那个餐馆里上班。”木扁伸手往右边指了指,“您看,就是那儿。您就让我们进去,我改日请你吃饭。”
保安显然不吃他这套,连正眼也不看木扁一眼,再次冷冰冰地直言道:“要进去你就买票,不进去就请走开。”
这时,木扁的笑脸已经赔不下去了,他急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保安已经坐回位置上,不准备理睬他们了,闻言冷笑一声。
木沙一直在旁边尴尬地站着。她难为情地瞅着两个人之间的交锋,木扁刚刚在她心中树立的高大形象就在这短暂的言行中低矮下去。她无言地看着木扁气急败坏的脸,心说:“哥,你就不能大大方方地买两张票吗?”
可是木扁没有要掏钱买票的征兆,木沙也不确定他的兜里是不是有钱。眼看着他们的处境就要从尴尬变为耻辱,木沙走过去,轻声对木扁说:“哥,我们走吧。动物园我不去了。”
木扁扭头看了她一眼。犹豫片刻,才终于说道:“行,那我们走。”
远离了保安室来到路上,尽管心里充满了失落,木沙倒也感到如释重负。
木扁说道:“这次没能进去,下次吧。可能我的朋友不在,要不才不会被一个破保安拦住。什么东西!不过是一只看门狗,跟谁耀武扬威?”木沙听他的语气,即使有下次,他也是不打算买票的。于是她的心里也就不再存“下次”的希冀。
唉,还能说什么呢?此刻她只觉得失望。这倒不是因为她看出她想依赖的哥哥其实没什么本事,而是哥哥的言行多少佐证了没本事之外,他还没多少品质。他要是肯光明正大地买张票该多好啊。哪怕他不买,老老实实地向妹妹承认自己没钱也行,何必这样死皮赖脸地跟人纠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