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间,木沙扒在二楼的栏杆上,一边看着校门外赶大集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边听着旁边三丰绘声绘色地向红梅描述王凯在他外婆家院子里追一只母鸡的搞笑场面。
“哎,你是没看见啊,那只母鸡吓得不行,扑棱着翅膀满院子乱跑。王凯呢,就一直搁后边追,嘴里大叫着‘母鸡等等我啊,母鸡等等我啊’。院子里到处都是灰尘,母鸡跑得直往下掉毛。你猜后来怎么着?”
红梅睁着大眼睛正听得入神呢,见三丰卖关子,就急急问道:“后来怎么着了?”
“你弯下腰我就告诉你。”
孙红梅依言弯下了腰。
三丰诡秘地一笑:“母鸡也弯下腰,嘣儿下了个蛋。”话刚说完,就撒腿开跑。
孙红梅反应过来,就要追上去打。可是由于她弯着腰,猛然间用力过猛,竟一下子栽到地上。等她爬起来时,嘴里隐隐地渗出血迹。
起初木沙还在旁边没事儿人一样听着,她知道红梅也是王凯的忠实追随者之一。木沙心里也很喜欢王凯,可她清楚自己是什么样子,完全不入帅哥美女之流。家里深藏的班级合影就是铁证,就她那球样,不要说别人,自己多看两眼都觉得不如眼瞎的好。所以也就自觉不去凑这个热闹。但眼睛里看的,耳朵里听的,也多半是这个人的点点滴滴了。
现在她看红梅摔倒在地,还流了血,这可不是好玩的。三丰也停下来,不安地朝这边张望。
红梅张着嘴巴,伸手抠了抠牙齿,竟生生地抠下来一小块。她把牙齿举到眼前看了看,尖叫着说:“三丰,看把我的牙齿跌碎了,你还不站住,等着乖乖受死。”说着把牙齿随手一丢,把嘴里的血连着唾沫往地上一吐,就张牙舞爪地向着三丰扑过去。
木沙正惊讶地看着这一幕,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过头,发现拍她的人竟然是儿童节上的舞蹈明星安雪。
木沙诧异地看着这个与她从没交集的女生,不知她所为何事。
来人向她笑了笑,那笑脸也确实好看:“我们下节课是体育课,我不上了,想借你的自行车去集市上逛逛。放学了我就还你。”
虽然不明白眼前的这个人为什么单单要借她这样一个陌生人的车子,而且外面那么拥挤,走路不更轻松自在吗?可木沙绕过这些一闪而过的念头,爽快地答应下来。唉,被这些望尘莫及的明星人物搭讪是多么让人受宠若惊啊,何况还是向她借东西呢?她恍惚觉得,自己和自行车身上都由此蒙上一层耀眼的光辉。
“你知道是哪辆吗?要不要我带你去找?”
“不用不用,我见你骑过。那我就下去啦。谢谢你哦。”
木沙目送着她靓丽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过了一会儿,出了教学楼,向着存放自行车的墙根走去。
放学铃声响了。木沙有些骄傲地向着刚刚完成光荣任务的自行车走去。可到了跟前一看,这哪有自行车的影子啊?木沙顿时傻在了那里。
在她的身边,车铃声响成一片。同学们纷纷跨上车子,向校门口涌去。
莫非放在了别处?可瞬间,车子迅速少去,虽然剩了三五辆,可即使是近视眼,也看得出那不是她的车子。
答案只有一个了,安雪没有把车子还回来。
或许她还没有玩够呢,木沙想。
校门外就是大集,本来可以在那里买点吃的,可木沙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啊。
她又站着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那个女生的身影。木沙不乐意了,开始埋怨起安雪来,说的好好的,怎么能光顾着自己好玩,说话不算话呢?不过,又有谁来听她的埋怨呢?
她想找个人打听一下,这才发现自己对这个女生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而且现在学校里也没几个人了。
本来,她可以去门口的小店里,去问问同学宋琪,她不是她的朋友吗?可她又不是宋琪引来的,木沙不愿意去打扰人家,何况外面这么热闹,宋琪也未必会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唉,看来只能去小姨家对付一顿了。
木沙这样想着,就往校门口走去。还没到门口,那个女生走了过来,轻描淡写地对她说:“对不起啊,车子撞坏了,我把它丢在修车摊上了。”
木沙一听,脑袋都大了。她急忙问:“坏成啥样了?车子在哪里啊?”
“我带你去看。你不用担心,我会赔你的。”女生说完,又回到人群里。木沙紧紧跟上她,心扑通扑通跳着。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前轮撞坏了。本来我在街上骑得好好的,前面来了辆卡车。我看他开得慢,也就没下来。可是人太多了,不知怎么,拐着拐着就撞上了。”
木沙心急火燎地走着,听着安雪把一场车祸说得如此不痛不痒,不知是该生气,还是惊叹。
“喏,就在那里。”安雪停下来,指着路边的一个修车摊说道。
木沙顺着安雪指引的方向看过去,顿时感到天塌地陷。她一时难以接受眼前这个面目全非的家伙竟然就是自己熟悉的上学伙伴。
显然,修车师傅还没腾出功夫搭理她的自行车。车子残废似的瘫在那里,车把像扭断的脖子突兀地歪在一边,整个前轮扭曲得仿佛木沙在杂志上看过的抽象时钟。木沙觉得自己的筋骨也受伤了一般,感到绝望而无助。
“车子就放在这里修理吧。我先回家了。你放心,我回去告诉我妈,我们会出修理费的。”安雪说完,就丢下她转身走了。
木沙浑浑噩噩地站了一会儿,总算把车子的惨样看清楚了。她该怎么办呢?她直觉应该告诉家里人。于是,她也回转身,向着集市深处走去。她小姨夫在集上摆了个小摊,给人打银镯、银戒。木沙要叫他让她的表弟鹏涛给家里捎个话。正好,木扁也在家里,他或许比较擅长处理这种事情。至于她自己,她本打算守着她的自行车,可小姨夫听说后,收了摊子,叫她跟着回去吃午饭去了。
木沙吃完饭,来到院子里,忐忑不安等着家里来人。铁门传来移动时刺耳的吱呀声。
随即木扁出现在木沙的视野里。一通劈头盖脸的臭骂连同木扁由于愤怒扭曲的脸,乱处挥舞的手臂瞬时像龙卷风席卷了木沙。她只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恐惧地看着木扁如怪兽般向她靠近。
唉,眼前的这个人就是自己出走时心心念念一直想投奔的那个人吗?尽管现在家里面的风雨多半就是他带来的,可是他对自己即使算不得好,也绝对不能说是坏啊。是的,他是给家里带来了风雨,然而不也带来了外面世界的气息吗?这风雨多半被母亲承受了,当母亲的承受变成诉苦泪落几乎要将她们姐妹淹没时,那气息却如河滩里支起的茅草管,让她们心怀一点遥远的希冀。
可是来自外面的这个亲人在自己有了害怕,寻求帮助时却给了这样一副比害怕本身更令人可怖的面孔。
说到底,在这件事中,自己犯了什么错呢?把东西借给别人也是错吗?好吧,木沙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说得通的理由。这自行车是木扁带回家的,不管他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说到底是木扁的,她木沙能够骑已经不错了,怎么能不经木扁的同意随便借给别人呢?她有什么对陌生人表现大方的资格?
面对木扁凶神恶煞的责骂,木沙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在心里无力地做着反抗。
“说,把你自行车撞坏的是什么人?”木扁终于停止了责骂,生气地问道。
“我也不太认识,是六年级的一个女生。”
木扁一指头戳在木沙的脑门上:“你是不是念书念傻啦?不认识还敢把车子借给人家?”
木沙从来也没被人这样攻击过,就是木母,也没有真正打过她一次。而且木扁的态度让木沙产生了一种仇恨的心理,她生气地反驳道:“我虽然不认识她,她不是一个学校的吗?难道还会跑了不成?而且人家也没说不赔。干嘛生那么大气?”
“赔,她说赔多少了吗?”
木沙摇摇头,“她倒是没说。不过人家会把车子修好的。”
木扁生气地咆哮道:“你懂个屁啊?走,带我去看看车子撞成啥样了。我们上她家里找她去。”
说着,木扁就拉起木沙的一只胳膊,把她往外拽。
木沙虽然心里万分不情愿,也不得不跟着木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