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上午,木沙正在看书,阿龙突然推门进来,开口就是:“木沙,你跟谁打电话了?一下子花了我十几块的话费。”
阿龙就是这样,在人想靠近的时候,一句话又把人推远。
木沙有些不高兴,还说什么金戒指、金耳环,我又不要那些东西。花你十几块话费就心疼啦?可木沙也觉得十几块太多了,自己明明没有聊太长时间啊。
她不好说跟以前自己暗恋的同学联系,只得随口应道:“我跟初中同学聊了会天。”
“哦。啧,电话费实在太高了,我还是给你买张电话卡吧。那个便宜一些,有什么事你也好联系我。”
“随你吧。”木沙说,语气有些僵硬。
“你是不是又生气了?你可别生气。我今天运气不好,车子被城管没收了。”
木沙还是不说话,可心里已经软下来。阿龙的钱也不是从天下掉下来的,而且这件事上,自己确实有些理亏。
“别生气了。走,我们一起看车子去。”
“现在?”
“可不是。少干一天活就少一天收入。难道你今天不用吃饭?不用花钱?”
是这样的。可这话噎得人真难受。
自己一个人到陌生的地方,还会注意一下这里左拐、那里右拐,身边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跟着旁人,木沙就完全成了一个路痴。所以她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眼前这个杂乱破败的地方。
阿龙让木沙等在路边,自己进了一家店铺,回来,把一张卡塞进木沙口袋,“电话卡给你买了,里面有五十块钱,收好,可别弄丢了。”说完,,指引着她继续往前走,最后在一片开阔处停下来。
“这么多车子啊。”木沙的眼前,排放着大小不一、新旧各异的人力三轮车,数量之多,令人咂舌。
“可不是。你知道它们是怎么来的吗?城管前脚没收,后脚转卖。我们前脚被没收,后脚就又来买。诶,这就成了一个循环。你再看这么多车子,就大概可以想象北京蹬三轮的人有多少了。不是我说,这钱是越来越难挣了。”
木沙听了,心里又一沉。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不用钱计价,也会以别的方式讨还。
“你不近视,不知道近视的苦恼。要不你还是给我配副眼镜吧,然后给我找份工作。”木沙想想,真的,与其总是受言语的打压,还不如受工作的摧残。至少后者还可以多保留一点尊严。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说,钱不好挣,咱该省的还得省。比如,你天天买菜,该讲价的时候就讲讲价,别人家说多少就是多少。”
木沙是有不讲价的习惯,有的东西买多了也不问价。她总想,费那么些口舌才省那么点钱,不值得。再说这钱也不是扔河沟里,自己少点,人就多点。自己少的也可以从别的方面省出来。比如阿龙说的什么新家具、新首饰,自己不要,不也是省钱吗?
可对于一个不挣钱只花钱的人来说,是没有资格发这种宣言的吧。
“我知道了。”木沙说。可她能不能做到呢,怎么才算做到呢?她又迷糊了。
他们在车阵里穿梭往返,最后阿龙花三百块买了一辆九成新的车子。
他突然又高兴起来。
“走,我今天不拉客了,专门拉媳妇。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可我已经买了菜了。”
“放着明天再做嘛。”
这就不是浪费啦?
这次阿龙请吃的不是烤串,而是骨头,带骨髓的骨头。
阿龙两手执着骨头,一会儿一根,一会儿一根,吸得津津有味。
“你怎么不吃啊?可香啦,又有营养。来,尝尝,我没骗你。”阿龙说着,把手里的骨头往木沙面前一递。
木沙赶紧开口拒绝道,“你吃吧。我自己来。”
她伸手拿起一根骨头,学着样子吸了吸。当然是很香的。过年最大的幸福之一不就是守在锅边,等母亲从炖肉里挑一块骨头出来啃吗?
可她现在没有胃口,而且也放不开这种吃相。于是把盘子推过去,“你一个人吃吧。我不太喜欢。”
“真的?那我可就不客气了。”阿龙说着,把两个盘子的骨头合为一处。
刚开吃,手机响了。他赶紧用纸巾擦了擦手,拿出手机。
“喂……在的……好的。”
“你妈找你。”阿龙把手机递过来,就又埋头吸他的骨髓。
木沙一听,心先开始扑通扑通跳开来。她犹豫着接过手机,店里很吵,她用手指指外面,就出去了。
“妈——”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妈啊!”
木沙不说话,等着母亲发作。
“怎么,听你姐说,你在北京。”
“是的。”
“你在那干什么?”
“没干什么,交了个男朋友。”
“什么男朋友?你别被人家骗了。”
“他没骗我,再说,我有什么可骗的呢。”
“你呀你……你三姐前脚刚找了那么个老男人,你现在放着好好的书不念,又找什么男朋友。你们一个个的,是想把我气死呀。早知道这样,那天我真该一瓶农药下去,死了算了……我还不是惦记着你还在念书……”电话里传出了哭声。
“妈……”木沙也哽住了。
“少废话。你哥回来了,我让他去接你。不管你什么男朋友不男朋友,你要是不回来,就永远别认我这个妈了。”
“妈,我真……”木沙也急了。
可是,没人再听她说话。
木扁要来了?妈妈怎么会让他来呢?难道她的儿子是什么德性自己不知道吗?这次出走不也是因为木扁的事引起来的吗?木叶为什么相亲一面即成,木牙为什么又会急急地嫁给一个老男人,远走他乡?难道这些你都没有想过吗?
为什么木扁要来?为什么偏偏是木扁?
木沙表情呆滞地回到店里,把手机还给阿龙。
“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
“我哥要来了。”
“来就来吧。我当是你妈要叫你回去呢。”阿龙满不在乎地说,却把手里还没吸完的骨头放下了。
“我妈是叫他来把我带回去。可我猜,他来只会要钱。”
“这你不用操心,有我呢。大舅子嘛,早晚都有这一面的。他什么时候来呀?”
“没说。”
“没说就没说,反正来了,总是要打电话的。”阿龙拿纸巾抹了抹嘴。
“我也吃饱了。咱们回家吧。你还没吃晚饭,想吃什么,跟我说,路上给你买。”
“我什么都不想吃。”
“别介,多大点事。你不是喜欢吃凉皮吗?待会儿就买份凉皮好了。”
接下来的两天,木沙总有点坐卧不安。阿龙倒是神色如常,只不过把常常放在抽屉里的身份证和银行卡拿走了。
“你哥来了,就在莲花池车站。你先去接他,我有事,等会儿就来。你要是不认识路,就打车。记住,计程车起步价是十块钱,到那最多十五块钱,你可别被人宰了。”阿龙把电话打到小店里,人来叫木沙后,他在电话里这样说。
“哦。”木沙急急挂了电话,一颗心慌得不行。脑子里只回旋着“莲花池”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