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沙重新上路的那天,穿了一件草绿色的短袖T恤,是姐夫的妹妹买了不喜欢给木叶的,木叶不喜欢又给了木沙。
木沙也不喜欢,至少以前不喜欢。可她没人可给,就收下了。还出乎自己意料地穿在身上,在准备出远门的时候。
或许清新的绿色正应了当时轻松的心情,九成新的出厂经验正合了她的旅程。
她先坐车去县里,又从县里坐车去X城。虽然已经过了一趟,还是有些晕头转向,不得不边走边问人。还好,木沙顺利地买了火车票,顺利地进了候车室。然而就在检票进站时,检票员刚在她的票上剪开一个口子,又立马回过神来把她叫住,他拿起她的票看了看,告诉她,她应该去的候车室在地下,虽然号码一样,却有地上地下之分。
木沙尴尬之余不免庆幸,怪不得听着“开往南京”的广播那么犹疑呢。唉,可怜的土包子啊,要经历多少尴尬、白眼,才能在社会的大潮里游刃有余呢?
木沙根据他的指引下了楼梯,找到候车室,与票上信息一一比对过,这才确信自己这回等对了地方。
她找张椅子坐下,重重吁了口气,开始对马上到来的未来浮想联篇。
她还没打电话告诉阿龙,她想给他一个惊喜。
木沙如愿顺利上了火车。这一路,思绪与列车齐飞,期待共田野一色。
当木沙兴奋地下了火车,穿过地道,走上天桥,踏上街道,转到熟悉的小巷,回到熟悉的小门,看到熟悉的面孔时,再次以为今生已成定局。
“哇——”是阿德的声音,“我们的大学生回来了。”他调侃道。
“别理他。我们正说你呢,没想到你就来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阿德又插了一句。
阿龙把他的脑袋往一边一推,接过木沙的背包,责怪道:“你来怎么也不事先打个电话,我好去接你。”
“车站不就在旁边吗?”木沙奇怪地问。
“阿龙说的接,意思是那种,那种买束花等在站台上,眼巴巴地盼着,终于把你盼来,把花递上,再给你一个大大的拥抱。对,就是那种。木沙,叫阿龙把花补上。”
“就你会说。累了吧?”阿龙拿起一瓶水,递给木沙。
“一点都不累,很近的。不过,倒真是有些渴了。”木沙接过水,喝了两口,瞥见床上的被子是叠好的,打趣道:“你现在也知道叠被子了。”
“可不是?看你叠惯了,整整齐齐的,乱着反而不习惯了。”
“可不是?阿龙也不习惯一个人睡觉了。”
“你能不能少说点,再说,我可就撵你啦。”阿龙假装瞪了阿德一眼。
“不说了,不说了。我最后替你问句真格的。木沙,你这次来,还走不走?上次你走,阿龙他可哭了,这次你要是再走,估计他得去寻死了。”
“去你的。”阿龙站起来,把阿德撵到门外。
“我不走了。”木沙说。
她说的不是真话,但在那一刻,却是真心话。这个不到四平米的简陋小屋子较之木叶家的五间大房子,更让她有一种家的感觉。
她只是忽略了,这种感觉还有“较之”两字作为前提。
晚上,阿龙搂着木沙:“你要是再不来啊,我差点就把那些锅碗瓢盆扔掉了,看了叫人伤心。现在你来了,我心里就别提有多高兴了。木沙,我是真喜欢你。过不了几天就是国庆节了,到时候我带你去家里看看。等回来,我们租个大点的房子,安安心心地过我们的小日子,你说好不好?”
“好。”木沙把头靠在他的胸口,低声说道。
“对了,我之前说让你把身份证办了,你办了吗?”
“没有。我问过我大姐,她说现在正在换领二代身份证,不好办。即使办了,一年半年的也下不来,我就没再问。”
“这样啊。那也没关系。你上次用的那个身份证我还留着,你就先用那个好了。这事以后慢慢再说吧,办总是要办的。”
就这样,木沙又开始过起买菜做饭、叠被洗衣的简单日子。
买菜的路没有变,来往的学生应该也没有变。再次看到他们时,木沙的心境有了些微变化。主动放弃变成知难而退,那颗不久前还羡慕向往的心此刻也随之变成了保守和自卑。
可至少,自己总算拥有了一种生活,一种木叶或木牙式的生活,也许,还要比她们选择的更好一些。就看现在的自己,是多么悠闲轻松。
木沙开始期待十月一的到来,开始期待与那些名著的见面,期待见识一下小华姐、小亮哥哥之外的大学生是个什么样子,期待这种生活朝着确定再迈一步。
哪知这一步还没迈出,就又迎来另一个转折。
“我还跟你说回家呢,现在看来回不成了。一个在广东的朋友给我打电话,打算和我在那里合开一家餐馆。他自己就是厨师,我只需要投点钱盘个店铺,就可以当老板了。”阿龙兴奋地一拍手,接着说道,“我本来也跟你说过,在北京,拉车这行是越来越不吃香了。我正盘算着接下来该干点什么营生。这倒好,机会自己找上门来了!”
“哎呀,木沙,你还说你克我,你看,你刚来,这样的好事就找上门来了。你真是我的福星啊。”阿龙说着,激动地把木沙抱起来转了个圈,“我当了老板,你不就成了老板娘了吗?老板娘,老板娘,”阿龙越说越得劲儿,他把木沙放下,把手一招,“嘿,老板娘,给我来碗面。啧,像不像那么回事?”最后,他在木沙脸上亲了一口,长叹一声,仰躺在床上,“啧,老板娘,老板,嗯……还叫不习惯。”他又突然坐起来,“翠花,上酸菜,”阿龙模仿着东北语调,完了感叹一声:“这才有味儿。”
木沙晕头晕脑地听着阿龙说了这一通,并没有感染到他的激动,反而悠悠地想:木扁想开餐馆没开成,现在阿龙倒要开上餐馆啦。
“咦,”阿龙似乎也感受到了木沙的异样,问:“你怎么好像没反应呢?”
“我要怎么反应?”木沙皱着眉头问道。
“你马上就要当老板娘了,你不高兴?你不激动?”
“还远着呢。”木沙说。当不当得成还两说,即使真当了什么老板娘,换个名头,难道就能改变她寄生虫的本质。
“不远啦,我都答应人家了。做事宜早不宜晚。这两天我就把车子处理了,收拾收拾,我们就去广东啦。还有哇,这一走,也不知以后会不会再来北京。趁这功夫,我带你去转转。别的不说,天安门总是要去看看的。得,明天我就带你去,再叫上阿康阿德,咱们一块去。”
天安门?木沙猛然想起,来北京后的第一个清晨,她就想过要去天安门看看升国旗。后来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如今看来真的能去了,她却再找不回最初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