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沙醒来时,天已大亮。
大人小孩都不见踪影。脸也没法洗,木沙只用手刮了刮头发,用皮筋重新扎过,揉揉脸,蹭蹭眼睛,便出了门。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第一家老板就同意招用她。
“那今天行吗?”
“行啊,反正是计件,就剪线头,用纸条计算。”
“包吃包住的对吧?”
“那是,招工的纸上不写了吗,那还有假?”
“那我过会儿就来报到了。”
“行,你拿来行李,我再给你安排住处。”
“要身份证吗?”木沙又想起自己的虚点。
“不用。我们这是小厂,没那么讲究。干多少活拿多少钱,就成了。再说你是坏人吗?我看着也不像啊。”老板从始至终只动嘴,手里的活一点也没落下。
“那我就去取行李了。”
“成,要是快的话,还能赶上在这里吃午饭。”老板爽快地说道。
木沙一身轻松地走出门来。她先没有回去取行李,而是去电话亭里给阿龙打了个电话,报告了自己找到工作的好消息。
“我怎么听他们说你在厂里睡大觉了?”没想到阿龙上来就揭短。木沙顿时有些生气。
“我不是又自己找到工作了嘛。”
“剪线头那也叫工作?一天能挣多少钱呀?”
“我没问。反正有吃有住,能养活我自己就成。”
“行行行,不是我说你,放着那么好的厂子不干,出来剪什么线头?”
“不是不干,是干不好好嘛。”木沙忍不住提高了音调。看到店主投过来的目光,才又重新压低了声音。
“那行,你就剪线头吧。剪线头你就能干好?干好了又能怎样?听着就没前途。行了行了,你也别生气,反正人都出来了,说多了也没用。我现在正帮家里收花生。收了花生还得收玉米,等这些事忙完了,我卖了钱就回来。回来开餐馆,到时你就安心地当你的老板娘。你现在就先这样吧,如果没钱花了,找徐建要,回头我再给他。”
听到此,木沙又有种被宠着的感觉,心也软了下来。
“好的,我知道了。我去拿行李了。下午就可以上班了。”
付好钱,出了公共电话厅,木沙深吸了一口气,心想:你们都瞧不起我,我才不会找徐建要钱呢,再怎么着,我也能养活自己。
如此斗志昂扬地回到小屋,不料大人都回来了。木沙便走过去,对他们说:“我找到工作了,包吃不住。我回来取下行李,就不打扰你们了。”
他们只是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木沙取了行李,看到小男孩眼巴巴地望着她,似有不舍之意。她便打开背包,从里面取出录音机和游戏机,放在一边的凳子上,说:“这个就留给你家孩子玩吧。”想了想,又翻出一盘磁带,放在一起。另一盘她觉得少儿不宜,自己也不喜欢,出门后遇到垃圾桶,便找出来扔了。
主人并没有表示出激动和谢意,小男孩也只是怯怯地让到一边,只在她离开时随着她走到屋门口。木沙朝他们招招手,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厂里报了到,老板见她行李不多,便叫她先干活。在晚上下班的时候,才叫了一个工人领她到宿舍。
领她去宿舍的人岁数比较大,只指指床铺,粗声粗气地说了声:“你就睡这里。”便转身走了。
下铺暗黄的蚊帐里传出沉重的鼾声,木沙不好打扰她,把背包轻轻放到上铺,脱了鞋,轻手轻脚地爬了上去。把阿龙给的被子铺开来,躺下,把阿龙给她买的那件新衣服找出来,盖在肚子上。头枕着双手,只顾愣神。
这里完全又是另一副景象,刚出了黑黑的屋子,就又进了黄黄的屋子。感觉哪里都是黄黄的,从门上的玻璃透进来的灯光是这样,屋顶是这样,墙是这样,床下的蚊帐也是这样。虽说是个房间,却小得可怜,只摆得下那么一张上下铺。
这些都没什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木沙还是睡着了。迷迷糊糊中痒醒,是一个大包,迷迷糊糊睡去,再迷迷糊糊痒醒,又是一个大包。如此反复,被蚊子第四次咬醒后,她便掐着腿上的大包再也睡不着了。天亮后,头一件大事就是去弄盘蚊香,熏死这些王八羔子,最后,木沙混混沌沌的脑袋里就只剩了这一个念头。
木沙依旧是笨手笨脚的。眼睛又不好,手又慢,还较真剪得很干净。那时候剪完一件衣服就把衣服上挂的纸条剪下来,作为计件的凭证。一天下来,人家手上的纸条都是几大把几大把的,而木沙的手上总是那么稀稀落落的几十条。木沙泄气地想,自己挣得的钱甚至对不起人家的三餐饭,一个铺位。
可老板却没有说什么。只一个阿姨看不过去,对她说:“剪那么仔细干什么?老板又不会因为你剪得仔细给你加钱。又不是自己穿,也不是什么高档东西,差不多得了。你这样下去还想不想挣钱了?”
木沙笑笑,她是好心,也是实话。可看到那些乱七八糟的线头,就无法视而不见。自己又没想挣多少钱,老板不嫌我慢,开了我,让我流落街头就万事大吉了,慢点就慢点吧。而且在这样从容地工作中,木沙收获了些微沉稳和自信:原来自己是可以养活自己的呀。
她似乎对现在的自己有些满意。于是难得地回到电话厅,给木母挂了一个电话,报告了自己这边的情况。
木母没有说什么,只是说最近家里开始收玉米,叫她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
木沙试探着问:“你不是和爸爸闹别扭,你们和好了吗?”
“唉,闹什么呀?你走后没多久,他就找我说话了。我就想嘛,他能离了我?别说别的,就那臭袜子,我要是不给他洗,估计屋子都能熏得没法住。”木母笑了,“没事了,说到底,你爸也不是坏人,就是有时候吧,没有主心骨,爱听人挑拨。”
木沙听了,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如此过了两天,木沙再打电话时,木母却说,在回家的路上,她看到一个玉米从车斗里掉下来,她急着从车上下来捡,辛父开拖拉机没注意,把她的脚压骨折了。
木沙听了,心沉了下来。木母在电话中安慰道:“不过放心,医生已经打了石膏,把伤包扎好了。只是只能在炕上躺着,不能下地干活。伤筋动骨一百天呢。好在有你大姐、姐夫帮忙,玉米已经收回来了。等把小麦种上,家里也没什么大事了,你爸一个人能忙得过来。你不用操心家里,照顾好自己就成。”
木母在电话里忽然笑道,“我乐得清闲一段时间,就是还得要人端屎端尿的,家里又忙,虽说是你爸你姐吧,也叫人怪不好意思。”她忽又叹了口气,“倒是你,这么小一个人在外面叫人不放心。你说你也是,怎么不跟他一起回去呢?他也放心把你一个人丢在一边?”
木沙支吾一声。木母虽说得轻松,可木沙能想见其中的苦痛和无奈。可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就是想回去也买不起票啊。
她听母亲还是操心自己,便语气坚定地说:“妈,你好好养伤,不用担心我。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能照顾好自己。等阿龙来了,我跟他商量一下,到时我回去看你啊。”
“唉,回不回来吧,大老远的,费那个钱干嘛?我没事,你好好的就成。”
挂了电话,回到厂里,木沙边干活,边思考着回家这事。唉,向人开口多难啊,再说木扁还拿了他八百块钱没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