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沙背着包,阿龙走在旁边,来到售票大厅。起先是阿龙排在队伍里,在前面还有七八个人的时候,他把木沙背上的包接过来,对她说:“以后免不了要走南闯北的,你自己买票吧,锻炼锻炼。”便走出来,把木沙让到队伍里。
想到走错候车室的经历,木沙也觉得,自己确实缺乏社会经验。
排到木沙时,报上X城的目的地,售票员说了票价,不等木沙开口,阿龙就从裤兜里掏出一叠钞票来。边数钱给木沙,边说:“多吧?全是新版的红票子,两万多呢。我回来得急,就带了这么一些。等家里的花生、玉米卖了,他们还会寄钱过来,到时更多。这都是我用来开店的钱。可不能乱花。”
木沙不言不语地接过他给的车费,她想起自己问过母亲,她说家里盖房子用了差不多两万多。两万多是一个数字,木沙想象不来这数字变成现实的钞票,得是多厚一沓。
现在,她有了点印象:原来是这么一些。可那钱似乎很刺眼,她不敢多看,听了阿龙的话,她也不愿多看。只是在心里奇怪,阿龙这样谨慎的人,却在这里炫富,就不怕被小偷盯上?
想来,阿龙有他的“不小心”,也自有他的小心。反正,他这笔钱是安安稳稳地带回去,并投资到餐馆上的了。
进了候车室,阿龙从钞票里数出五张,给了木沙:“时间来不及,什么也没买。给你点钱,自己看着买点东西吃吧。”
“不用了,我身上还有一百多呢。”木沙侧侧身,不想接那钱。自己已经够矮了,每拿一次钱,感觉自己又要矮上一截,不知哪天就会矮到黄土里去。而且她也想过,自己是站票,在车上根本吃不了什么东西。回家,应该也花不了多少钱。她没有花钱的眼界和魄力,父母也没有伸手要的可能。
“说什么呢?快拿着。本来该多给你一点,可我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你收着,回家怎么不得给你妈妈捎点营养品啊。你就是好意思空手回去,我也不好意思。要是被你哥知道了,还不得笑话我?这些你先花着,等你决定什么时候回来了,给我打电话,我再把路费打给你。你姐应该有银行卡的吧。没有的话,到时候办一张也来得及。”
是啊,还得回来呢。总不能像木扁一样,离家时还朝父母要钱吧。
有了这钱,自己还能自作主张回来,给他个惊喜或者惊吓呢。
木沙接了钱,想塞回裤兜,却被阿龙阻止道:“放在裤兜里不安全,还是放在书包里。别睡着了,被人摸了去。口袋里装个三五十够吃了就行,要真被偷了也不至于太心疼。”
木沙依言把钱装进书包的夹层里,却反问道:“你不也把那么多钱放在裤兜里吗?你就不怕被偷?”
“这你就不懂了吧?就是因为钱多,我得贴身放着才安心。好了,我看不到一个小时就要发车了,回去路上也得花点时间,我就不在这陪你等了。路上你自己要小心。早点回来。”
“放心吧,我又不是第一次坐车,没事的。你回去吧。”
“那我走了。”阿龙走开几步,回头朝她招招手,木沙也抬起手,冲他挥了挥。走到门口时,他又回头看了看,这才转身,消失在来往的人潮里。
候车室里连个座位也没有。木沙本打算买瓶水,想想上厕所麻烦,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找个角落站定,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的人来人往。
人来人往,来来往往,没有任何一个在她面前暂停,连目光也是一掠而过。
她似乎又掉进了时间的夹缝里,再次与这个世界失去了联系。这使她开始想念阿龙。她想起他们的合影,刚拉开背包拉链,蓦然想起,照片夹在日记本里,一同留给了阿龙。
她有一瞬间的茫然,为了排遣心上的空虚,她便反复想着回家要给母亲买点什么,辛父会做何反应,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好在等待的时间并不是很长。不知不觉,就到了检票时间。随着广播响起,木沙便随着人流亦步亦趋地上了车。
人很多,车厢里已经挤满了。木沙便在车厢口停了下来。她刚站定,一个又高又胖的女孩提着红色的大旅行箱挤了进来,伸着脖子看了看前面,便在她跟前停下脚步。
女孩脸上精致的妆容,黄色的卷发,时尚的穿着、亮眼的肩包和漂亮的行李箱以及箱上搁着的一大袋零食无一不显示着她城里人的身份。
木沙把身子缩了缩,准备以不打扰、不添乱的隐形维护自己乡巴佬的可怜尊严。
没想到车子开动后,女孩却主动跟她搭讪,问她去哪里。
木沙说出地名。
“哦,那比我要远得多。我坐三站就可以下车了。要不是近,我也不能买站票。我又胖,车又挤,好难受。”
木沙笑笑,这么近还带这么多吃的东西,拿着不麻烦、不累吗?可她没再说什么,也以为交谈就此结束。
谁料,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为了打发车上的无聊时间,竟又和她攀谈起来,还兴致勃勃地从肩包里掏出几张照片,一张张地指给她看。
照片上是一个更加健硕的女人,女孩介绍道,这是她的姐姐,是一名相扑选手,现在人在日本。她给木沙看她姐姐项戴奖牌的照片,说她得了个什么什么冠军,又给她看一间装修很好的房屋照片,说这是她在日本的家。最后,还指着一张三人合影,逐一指点着:这是她的儿子,才八个月大,这是她的丈夫,也是一名相扑运动员。
最后,女孩收起照片,意犹未尽地总结道:“我刚从她那里回来,现在就是要回家。”
面对这一连串介绍,木沙连答话都找不到词了。好在女孩也没问什么,只在她抒发感叹时,自己附和着“嗯哎”两声。
这个世界这么大,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生活。人们只是在不经意间撞在某人的某个片段上,然而很快又各奔东西,无所存在了。
女孩说得渴了,从塑料袋里取出一瓶水,刚拧开盖子,举到嘴边,忽又停下来,向着木沙示意:“你要不要来点?我好像都没见你带什么吃的喝的。”
木沙摇摇头,谢绝了她的好意,撒谎道:“我的在背包里,在火车上,我不喜欢吃东西,所以没有拿出来。”
“哦。路那么远,多少也要吃点的。只是这时候太挤,吃东西的确不方便。”
女孩喝了水,把瓶子收好,又扯着话同木沙聊了会儿天。说着说着,拿出袋里的零食,打开,递给木沙。
“不用,你自己吃吧。”木沙还是拒绝。可说话时,嘴里的口水却泛了出来,让她十分难为情,生怕自己没注意,口水沫子溅到别人身上。
“不用客气,吃吧。我这有好多呢,我再能吃也吃不完,用不了多久就下车了,拿着还麻烦。就当消磨时间了。”木孩说着,把零食又往木沙面前伸了伸。
木沙便犹疑着拿了一块巧克力饼干,唉,先把嘴里的口水化解了再说吧,干吞叫人多不好意思。
说笑间,她们就把那条饼干解决掉了。女孩后来也没往外拿东西,这让木沙松了口气。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话,终于等来了报站的广播,女孩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啊,终于到站了,可累死我了,到家先好好睡一觉。我算是解脱了,你还得熬到明天呢。”
木沙冲她笑笑,遇到这样随和的旅伴,即使没有座位,也算不得煎熬吧。
虽然有下有上,车上的人终归渐渐少下去。尽管依旧没有座位,可体感上倒也松宽了许多。
夜幕降临,慢慢被单调的车轮声拖至深沉处。车厢里的人大都睡去。木沙也不知时间,还是干站着,不时换换两脚的着力点。借着打量上厕所的人打发时间。后来竟也慢慢地疲倦了,便不顾其他,把包卸下来,站在她旁边看手机的男子见状挪开两步,她把包放在地上,人坐了上去。
开始还能支撑,慢慢地便如催眠了般,意识开始变得模糊,最后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已大亮。木沙睁开眼,发现自己竟靠在给她让位置的男子肩上。他已经醒来,坐在行李箱上,眼看着窗外。
木沙窘迫地抬起头来,男子这才回过脸来看了看她。她本想道谢,感觉自己的嘴边有点湿。一定是自己睡觉时不争气地流口水了。想到这里,木沙更加难堪,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得粗略地朝他点点头。男子嘴角一牵,算是回应了木沙的谢意,便又扭过头,看向窗外。
木沙把包提起来,背回身上,默默地走开两步。她虽然一句话没说,可心里是多么感激啊。谢谢你啊,陌生人,谢谢你献出的肩膀,谢谢你无声的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