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又过了几天,中午下班,她们一起去推自行车时,跟木叶同村的阿姨在木叶耳边嘀咕几句,木叶几步追上木沙,把她扯到一边,龇着牙低声恨道:“你看你,怎么像个白痴似的,月经来了都不知道。把裤子都染红了,叫人看见。唉,真不知说你什么好。这么大了,连这点事都不知道,尽让人丢脸。我这儿有点纸,先去厕所垫一垫。”
木沙接过纸,侧身进了厕所。虽然厂里没有几个男工,但身边就有一个,木沙也在怀疑是不是让他看见了。唉,真是丢人啊。
木沙又不经想起第一次来例假时,木叶也在身边,因为自己把床单染红了,同样被狠批了一顿。
自然,木叶对木沙也是好的,可由于性格上的不合,再加上这些不定时的指责,木沙的距离便和她拉开了一些,反而和千里之外的木牙更亲近些。
木沙照着木牙教的方法将纸叠了垫好,出来时,外面只剩了木叶一个。
回来的路上,木叶对木沙说:“要不下午你就别来了,在家休息几天吧。反正厂里也不忙,我们也不定能干到什么时候。再说,你挣钱不是为了安电话嘛,也够了。等厂里需要人手的时候,我再通知你好了。”
木沙顺了木叶的意思,在家休息。多余的钱和脸面相较,脸面要重一些。更何况这不是她能够决定的事情。
下午,她先把上班时间算了算,一共11天半,少说两百块有了,的确够装电话了。
第二件事就是筹划要上哪所高中。信息来源于电视,决定源自异想天开。
木沙想上私立,以她的成绩,在私立可以免费,甚至还可以得一笔奖学金。电视里已经有这种说法。一所私立学校的一位男生在高考中发挥优秀,因此得了两万块的奖学金。两万块,老天,家里盖的房子也不过两万来块。
即使自己不是如此优秀,但混个免费的待遇还是有信心的。
对金钱的考量还在其次,木沙清楚,她已经开始逃了。不想在同一个学校甚至同一个班级面对来自周玉梅的压力。人都说,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木沙的行为准则却是:在哪里跌倒就离哪里远远的。这不光是自卑、懦弱,也有清醒的自我认知。她从来也没有真正爱上学习,也没有得到真正意义上的指引。虽然成绩尚可,然而,在“知其然”和“知其所以然”之间,木沙没有“原来如此”的领悟,无法将两者实现无缝对接。
都说知识改变命运,可是,命运这东西,就像圆球,接受全方位的理由。
木沙或热情或冷漠地经历着自己或寒凉或温暖的世界,把所看到的所感受的一切内化成心中不可撼动的认识。带着这些认识,企图在世间寻找一个可以接纳自己,自己也可以安心被接纳之地。
父母起初对木沙的想法不置可否。后来,因为家里来人改变了看法。
来人是一对父子。父亲是县一中的老师,儿子是即将上县一中的初三毕业生。
父亲中等身材,中等胖瘦。儿子偏矮,偏胖,体态和木沙相差无几。
这一对不像父子的父子突然坐在木沙的方桌前,你一句我一句地游说让她选择县一中时,木沙既疑惑又吃惊。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县一中既然高高在上,考生趋之若鹜,又何必在乎她一个漏网之鱼?
“……初中和高中不一样,高中三年,尤其是分文理科后的两年,对考大学至关重要。毫不夸张地说,进一个好高中,就等于半条腿迈进了大学的校门……”
“……个人的学习能力固然重要,老师的指导也不可获缺。《伤仲永》的故事你也学过了吧,没有及时的引导教育,天才也会泯然众人。更何况我们不是天才,也只是大众中的普通一员。我们所需要的也不过是考个好点的学校,将来找份好点的工作,过上好点的生活。”
“我们学校的老师那都是有多年教龄的资深老师,教学经验丰富,必会在应考这条路上给你们提供更多的助力,那些私立学校临时招来的老师根本没法比……”
木沙沉默地听着,冠冕堂皇的言辞有一定的道理,然而,什么才是扭转生命走向的节点,什么才是至关重要的选择,不到最后,谁能指出答案?
木沙心下不是没有所动,只是本能地抗拒着这种一套一套的说辞。
这时,木母走进来,立在一边。
“木沙妈妈,我跟你说,依你女儿这个成绩不仅能进我们学校,还能进实验班被重点培养。希望就不仅是上大学了,而是上名牌大学。”
老师见木沙不为所动,转而攻克木母。
木母说:“名牌不名牌的不敢想,不过我也听人说,高中三年确实很重要。”
闻言,木沙转向母亲。在她心里,本来认为父母考量学校最重要的标准是收费高低,现在,她倒会考虑什么重要不重要了?
“可你们这一中收费会不会很高啊?”木母终于道出了问题的关键。
老师一愣,随即解释道:“一中是公立学校,除了学杂费、住宿费,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收费。半年下来,也就一千多块。至于伙食费,自己吃多少,掏多少。”
他抬头环视房间一周:“你们家这是新盖的房子吧。我看你们家庭条件也还可以啊。”
“如果家里情况实在不好的话,学校也会有补助。”他的儿子插话道。他说话不紧不慢,声调不高不低,声音虽然带着几分稚气,其沉稳模样倒像个大人似的。
“是这样的。学杂费和住宿费都可以减免。不过,这得要村里和镇上出的贫困证明。”
“那你去吧。”木母对木沙说。这席话解除了木母心上的顾虑。
“好吧。”木沙也终于开口说。父子俩的到来和眼前男生的样子让她觉得县一中也不那么高不可攀了。
至于周玉梅,总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的,何况也未必分到一个班里。
“你决定了?上县一中?”老师看着她,做最后的确认。
“是的。”
“你这里有纸笔吧?还麻烦你把你的信息写一份,回头我还得交给学校。”
木沙找来纸笔,问过要写的项目,将其一一写下。
老师拿起来一看,赞道:“字还写得不错嘛。”
木沙难为情地拒绝了言不由衷的赞赏,“没有。”
“你家里没有电话吗?留个电话,有什么事的话也好通知你。”
“没有。”
“那别人家的呢?比如邻居家什么的也行。”
木沙便在最后把木叶的电话写下了。尽管远,但未必用得着,而且家里很快也要装电话了。
“好的,那我们先走了。还有一个来月就开学了,在家里好好调整调整状态,有时间的话把初中的课本再复习一下,能把高一的内容提前预习一下就更好了。”
他们告辞着走出来,木母照旧想留他们多坐一会儿。
“我们还得去别处转转,就不打扰了。”
木沙看着他们离开,有些失落自己不是独一份待遇,同时又好奇他们会再去谁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