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火车上,人少得出奇,整个车厢乘客不足两位数。比起之前的站无立锥之地,现在可站可坐可卧,简直不要太惬意。然而,几个人都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的座位上,感受着隐隐约约的落寞。
木沙看着外面的黑下去,又亮起来,在再次暗下去之前,广播响起,已入了河北地界。
又走了一程,她下了火车。眼前的车站,是经历中最灰败的一个。
“我到了。”木沙打电话。
“我马上就到。”宋平回答。
眼前,同样是高楼大厦,同样是拒人千里,然而对于木沙来,这一千里更像是自己主动退让的。这个地方她不喜欢。
幻想被现实刺醒,木沙对即将出现的宋平少了一些期待。
恰恰在幻想中的光环褪去的地方,宋平走了过来。
确实没有照片上好看,也许正是因为那好看源自模糊。
大鼻子大嘴,粗糙的面容和服装。木沙有些暗怪自己戴了隐形眼镜,坏了黄昏的温柔。然而这样也好,他脸上的笑很真,自己在他面前不必太自惭形秽。
“木沙?”
“是的。”
“你真的来了。走,我先带你去吃晚饭。”
宋平把她带向火车站旁边的肯德基,从他缓步找门的举动,木沙就知,肯德基于他一样奢侈。
“运气不好,门锁着。”宋平终于从很多玻璃中发现了门口,却发现上面落了锁。他伸手晃了晃锁子,又伸着脖子朝里面看了看,里面映照着外面的点点灯火,却空无一人。
宋平话里的坏运气在木沙看来却是好运气,免了花钱买不自在。
“我带你去别家吧。”
“不用了,我不饿。而且车上吃了面包。”木沙扫了一眼,周围没有自己消费得起的吃摊。
“吃面包怎么行呢?起来现在还是过年,怎么不得吃顿好的。”
“我真不饿,就是有点累了。”
“那我先带你去住的地方吧。我来晚了,就是因为刚刚去订房间了。”
木沙心念一动,飞蛾扑火,那点火光没有了,还要继续前扑吗?
“好吧。”木沙。没有拒绝的理由。破灭的不是人本身,只是自己的幻想。
旅馆就在不远处,宋平订了一间房,里面两张床。
进了房间,宋平又是平床单又是铺被的,倒像一个招待客饶热情妇人。
“你先歇着,我出去看看能不能给你买点吃的。”
“真不用了。”木沙推辞道,“明再吧。”外面真的没有多少购买处,从车站的人流和时节也可推知一二。
“那好吧,你坐车一定很累了,先休息吧。”他不好意思地笑笑,“附近的旅馆太贵了,我只订了一间,你别介意啊。”
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但木沙觉得,这里是有这层顾虑的。
确实有些累。虽然车上很松宽,但木沙无法放任自己四仰八叉地躺在座椅上。
现在,虽然里面穿着秋衣秋裤,就可以放任自己在一个半陌生的男人面前脱衣服吗?
装什么装,自己早已经不是什么纯情少女。木沙拿拖鞋去洗了脚,脱了衣服,钻进被窝。对他“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睡吧。”
宋平像个孩子,被母亲叫来吃饭一样,有些兴奋地脱起衣服来。“屋里连个电视也没有,也只能睡觉了。”
须臾之间,长久不洗澡的体味散发出来,惹得木沙有些恶心。这人,要见我也不洗个澡的吗?别的时候也就不了,过年前不都会去澡堂搓搓泥垢的吗?
心上的失望又加了一分。可话只要不破,时间有时候就会把不满平滑抹过。
宋平也剩了一身秋衣秋裤躺到木沙旁边的床上。
有一阵子,大家都不做声,似乎都在消化着各自的失望。
过了一会儿,宋平轻声问道“木沙,睡着了吗?”
有那么一会儿,木沙真想假装睡着了,把今晚蒙混过去,明一早就坐车离开。
可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自己与失望正配,更不该让肯不嫌弃自己的人失望。
如此意识,木沙没有作答,轻轻地从自己的床上转到他的床上,揭开被子的时候,携着热气涌出的气味让她一滞,然而她很快钻进被窝,在他的身边躺下来,蜷成一团。
宋平转过身,从后面将她紧紧抱住。虽然鼻尖还在挣扎,然而拥抱所带来的温度和力度还是使木沙的身体陡然一颤。
第二,宋平骑了摩托把她往村里带。
类似的景致,只是更灰败泥泞一些。
他们在县上停留,木沙依着老规矩,吃了一碗凉皮,宋平又给她买了两个驴肉火烧。
他指着旁边一座五层楼房“那里是个大卖场,”又指指别处,“那边是卖衣服的。平时人很多的,只不过今还是大年初三,人们都没上班,所以看起来没有几个人。”
哪用介绍,看坑坑洼洼,泥块垃圾随处可见的街道,就叫人失掉大半情致。
不过无所谓,木沙本不爱逛街,而且凉皮味道还可以,过年还出来摆摊的妇人也和善。
这次,木沙没抢着结账。
“明我们那里有处庙会,你要不要再歇一个晚上,完后再走?”
“好的。”
“那我们先去找地方住下。”
路上,木沙发现一家书店,叫宋平停车,进去看了看。
书店店面并不大,简直有点像村里的卖部,然而木沙却惊奇地发现书架上不但有不少听过的中外,甚至有老师推荐阅读的社会心理学和心理学与生活。
木沙毫不犹豫地把两本书取了下来,拿去结账。
女老板走过来,打量他们一眼,对木沙“一看你就是个大学生。”
“是吗?”木沙随口应道。旁边,宋平却笑得赧然又骄傲。
“可不是。一看你这穿着就有气质,再看你选的书,要不是大学生,谁会买这个?”
木沙穿的是去年夏去见亚宁时买的黑布裤子,棉服还是高中时候木叶看着买的那件,虽然不喜欢,可穿出来见人,质料稍微过得去。另外,木沙的脖子上还绕着一条八块钱的黑白格围巾,其实很是寒酸,可店家的嘴不就是如此吗?
只是经此一,木沙也多少觉得自己和宋平确实有某些不同。不及深思,她只问“多少钱?”
老板娘翻到书背面看定价,嘴里又继续道“两本定价要156,打七五折……”点点计算机,“117。算了,我也不多要,你就给个整,110好了。”
宋平听了急忙往外掏钱,木沙阻止道“这个我自己付好了。”
他也没再坚持,只“那你看看,你还有什么喜欢的,我买本送你吧。”
木沙想想,道“好吧。”她转到书架旁,沉吟半晌,最后选了一本麦田里的守望者。老板娘收了宋平27块钱。
这次,宋平把木沙带到一处铺着蜂窝煤渣的院落,过去和一个生炉子的妇人打了招呼,拿了钥匙把她带进一间灰不溜秋的平房里。加绒的床单都有些变色了。
木沙像下台阶一样,暗自化解着心里的落差。
比之宋平的尴尬无奈,这点环境实在不值一提。
生涩、笨拙、还有不可言的隐疾,看着无能为力却又尽量笑着解嘲还不忘安慰她的宋平,木沙忽然有些难过,从身后将他搂住。
“我们不要在屋里闷着了,我带你去看水库吧。”
虽见了嘉陵江,木沙还是被眼前的水势惊住了。这可是北方啊,居然有这么大的水库。
木沙坐在堤坝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听宋平有一搭没一搭地讲水库趣事。
接着,宋平又把她带去一个木架子旁,和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晃晃悠悠地走了一会儿后,宋平跑去一个老爷子那里,给她买了两个亮晶晶的糖人。
情人节已经过去,眼前的人也算不上情人,可木沙因那一抱、一书、一水库、两糖人,终于把自己带入了一点情饶意味里。
傍晚回去的时候,院子里来了一高两男人或许该是男孩吧。高的近一米九,中的也有一米七多。比较之下,宋平竟是最矮。
宋平不好意思地解释“我朋友听你来了,非要来看看。你别见怪啊。”
木沙倒不介意自己被看。她只是惊讶于他们身上那种共同的气质,并且想着自己这样一个矮胖子会不会使宋平惨遭戏谑。更重要的是,她不知,宋平在他的朋友面前如何定位自己。
女朋友,算不上的吧。
胡思乱想的同时,并不妨碍他们交谈。最后约定第二一起去庙会后,两人骑着摩托离开了。
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木沙怔怔,还是两个,想自己,究竟还剩了几个可以交心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