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00章 百无一用(三)(1 / 1)手戈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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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里吃了年夜饭,放了假。有工友打算就此回家,不再回来。

来来去去,本是平常,而平常的生活,变化的起因恰恰蕴藏在这不足为怪的平常里。

木沙得了一千一的工资,五十块的红包。加上之前剩的,总共有一千五六。她去银行开了张卡,放了一千进去。

从她住的地方到店里,有两条主路,一条是楼正脸前的主干道,一条是楼屁股后的大条街。

主干道自不必说,铺面、车人,都是为它而生。后条街则落寞得多,也安静得多。

木沙就是在这条路上完成了后面近三个月两点一钱的生活。

路的旁边是一条污水沟,水沟固然算不得好看,可也不足以默认了死水的鞭挞与嘲弄。

它是这个样子并不是它的过错,它的样子得以安安静静地保持,这在于它的气味的缄默。

不好闻,可比起前面的大道,也不十分难闻。然而,它毕竟是条污水沟,没有杨柳的垂青,有的只是沉默的自在。

同样,它旁边的路也不见得十分脏乱,但确实有一个大大的垃圾堆在某一段上占据了三分之二的路面。

在这个垃圾堆上,木沙常常看见一个老妇人,背上背着娃娃,一手提着又黑又破的口袋,一手握着根木棍在垃圾堆里翻捡着,不时把一些塑料瓶子、破鞋烂纸扔进口袋里。

木沙不止一次想过卖破烂,也真的卖过破烂。她把一堆不算很破的东西拿到回收站里,才卖了八块钱。她知道,就这些东西,那个破口袋即使装得满满当当,也未必能卖上五块钱。何况垃圾堆并不是宝库,那个破口袋也总不见满当,哪怕是虚满呢。

木沙不知道她们怎么活得下去,那背上的孩子不饿吗?为什么总没听见哭过。

她看见她,不止一次地看见她。有时候距离不到三米。可她们相距是那么遥远,这个时间啊,照老师说,是新世纪。这个空间啊,照木沙的经验,是她见过最富裕的小镇,可是,还是眼见着有人在那里,与时间无关,与空间相悖,只在活着里求一口气。

就像梦一样,就像一个幻象昭示一种可能。

有时候,木沙真想走上前去,跟她说几句话,看看她背上的孩子。可是那老人显得那么旁顾无人、那么自尊自立。是的,她仿佛满可以靠着这点别人不屑于的劳动养活自己,养活自己的孙子。

是的,木沙在街上看过几回,年纪轻轻的人跪在路边,面前摆一块布,上面写着什么被偷,没钱回家,求人发发善心之类的话。这些话不见得是鬼话,可那些字长得是那么齐整,那么相似,那么体面,丝毫无法叫人同情。

老太太如果这样做,似乎更贴切些,可她并不这样做。木沙也就觉得没必要向她伸手,而况,自己的手有什么救人于水火的力量?哼,简直笑话。

一直以来,木沙以为只有她们祖孙俩相依为命,突然在年前的一天,她发现在老人的身边,又多了两个五六岁的男孩。他们两个头也不抬地帮着老人撑袋子,是那么的专注认真。

木沙越发无法想象他们的生活,也就不去想象了。

现在,她揣着五六百块往回走,心想,如果碰见他们,就把老板给的五十块红包给他们买点东西吃。别的不清楚,四个人,一个人三份蒸饺,应该能凑一顿了吧。广东的沙县小吃蒸饺真的好吃,这不是土里长出来的东西,似乎也有“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的意思。

可往回走,并没见到他们。之后两天,木沙又去周围转了转,连老人也不见了。

他们去了别处还是出了什么意外?嘲笑自己无所事事的胡思乱想,木沙才算认识到最有可能的可能:他们回家过年去了。

是的,完全有这种可能。

他们回家过年去了。

自己却不回家,也不过年。

感到点自怜的哀戚,木沙苦笑一声,去你的,我既不在乎过年,也不想回家。

可挡不住别人要回家,店铺要关门。

好了,省了五十块钱,她要去置办自己的年货了:一个热水壶、一瓶老干妈,一个饭盒,一袋子可以用热水泡开的谁知道叫什么面。过年嘛,犒劳一下自己,木沙又买了个带勺子的可爱小杯,买了五袋奶茶。

窝在小屋里吃老干妈拌面,喝奶茶,如此过了两三天。本不觉得多苦,至少不必饿得腿脚打飘。可听一个网友说,他要吃回锅肉时,她不准知道回锅肉是什么,可她准知道肉是什么。她有些难过,老干妈多少医治了她的难过,里面有时候也能吃到一块肉。

看书,玩电脑,本想着如此度过十天的假期,没想到小马却找上门来要跟她出去玩。

她们去镇上的小广场,小马跟她说,自己玩了什么游戏,海盗船如何可怕。木沙不言语,这种消费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小马叫木沙一起去买衣服。她瘦,她会买,她要买,她……qqqqapprg

“哎,过年你剩了多少钱?我才剩了一千块。”

一点都不奇怪,她们舍得吃,舍得穿,自己舍得各种折腾。没想到小马接下来的话让她有些无地自容。

“一发工资就给家里打钱。我都给我爸打了三千了。我开始想着过年回去的,可一来一回,钱都花车费上了。干了半年活,也没好好玩两天。我就跟我爸说,过年不回去了。我爸也没说什么,也没朝我要钱。你看,这件衣服好看吗?”小马指着一件小巧的黑皮小褂问木沙。

小马,有十八岁吗?就给家里打了三千,自己,一分没往家里拿。想着给陌生人五十块,可是没想过给父母一分。

简直的不孝之子,跟木扁有什么相差。

可手头这点钱已经无法往外打了。按说自己也该剩些钱的,钱都跑哪里去了呢?

唉,穷折腾。

小马很是买了两件漂亮衣服。木沙花三十五块买了两条胖牛仔裤。

回来的路上,她们收到一些工厂招工的传单。

她们拿到木沙的住处去看。

“一个小时八块钱,加班十一块五,节假日工资三倍。真好,要不是我年纪不够,我也进工厂得了。”

这些工厂里,有一家是木沙知道的,阿康的小表妹工作的电子厂。

她有点动心了。自己都二十二了,难道要一直被人叫着小妹儿。

不成。

是的,辞职是必然的选择。

木沙兀自想着,小马不停嘴,继续念叨:“就是不辞职,明年我也得叫老板娘涨涨工资。你不知道吧,小广西的女朋友怀孕了,都有两个月了。小广西也真狠心,他让她的女朋友要一直干到八个月的时候,才准回家生孩子。八个月,那么大个肚子,怎么干活?她要是少干,我就得多干。平时都已经那么忙了,再多干一些,岂不把人累死。我都想好了,要是老板娘不给我涨工资,我就辞职另找。”

八个月,大肚子,楼上楼下,人来人往,要不是真残忍,就是真玩笑。哪怕是真玩笑,说出来,也还是真残忍。

怎么谁都不幸福。

不幸福还都得活着。

木沙看着招聘启事上的应聘时间,在网上给老板娘留言,说是要辞职进厂。她没说什么,只是叫她开工那天去拿工资。

等待的这段时间,木沙走了两次工厂,计算来回的时间。同时在周边用眼睛扫了扫可以租房的地方。后来,还在楼下买了一部来路不正的手机。

两百六,朵唯的。看起来质量不错。也许,没有买赃,就没有偷窃。木沙也不是那么爱贪小便宜,只是似乎想起了什么。自古由着人憎恨的,并不能完全消灭。不知道,这里面是不是也在维持着某种平衡。

开工那天,木沙没能去得早,实际上第一次晚了。店里已有了替代她的人,十六岁男孩的小女朋友。

两个人卿卿我我,嘻嘻哈哈,不像个做事的样儿。可老板娘不说,她也不必开口。小女生的写错字,算错账,叫木沙觉出自己的一点好来,可在六七年的时间面前,这点好值得一提吗?

木沙到了下午人少下来才离开。老板娘把工钱算给她,六百来块。她觉得不该是这么些,自己算着有八百来块的。是的,是感冒请了两天假,是因为知道了全勤的存在反而不好意思在不忙的情况下还赖着那一百块钱。

可她又想,大概是够花的。她接了钱,老板娘又给她添了三十,作为当天的工钱。

“不用了。我又没干一整天,就当是帮忙了。”

走了,永别了,三十块钱为自己画个句号,挺好。

老板娘没有推让,这让她的大方多少落了点空,钻出点人走茶凉的感慨。罢了,真心不要遇上不推让,在时间上是顶划算的。

木沙离了工作五个月的餐馆,离了干活时间最久的一个所在。现在,她要向着她的更久出发了。

结果证明是挺久的,一个白班连了一个晚班,她饿着肚子挺过了人生中的第二个通宵,结果,24个小时的尝试,没能在显微镜下把一个小晶体准确地放到它所属的位置。

她因此,也没能把自己放到这个肯提前往员工饭卡里充两百块餐费的大工厂。

百无一用,她忘了刚刚有一份工作养活了自己五个月,她到底是百无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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