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萦跟着灰衣小道长走进大殿。
这里两排烛火架子,把室内照得明亮。
一鼎古朴的香炉里正飘出来缕缕青烟。
正中央的高台上一个高大的男子正盘膝而坐,剑眉下面的眼睛正紧紧地闭着,一顶束发玉簪把瀑布似的黑发梳了上去。
他应该就是言松道长,知鱼观的观主,可他比想象中的要年轻。
看样子应该才二十多岁。
这一点,萧云萦没有想到。
因为如果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应该是不会离开璇玑殿才对,而他却愿意在这穷乡僻壤的广海县修建道观。
难不成,他和自己一样,也瞧上了这里的天地灵气?
她和阿岐走到了言松道长面前。
灰衣小道士朝着上座拱手一礼:“观主,天音坊的修士来了。”
上座的观主轻轻睁开了眼睛。
他脸的轮廓却很清晰,一对剑眉长入双鬓,下面的一双眼睛很大,黝黑的眸子有些吸引人目光。他只看了萧云萦一眼,又垂下了眼帘,眼眸中有些光影闪烁。
萧云萦见过好看的人不多,而面前的这位应该是数一数二了。
“拜见知鱼观主!在下天音坊弟子幻羽!”
萧云萦只有一个师傅,这师傅修的是符道,哪里会是天音坊的人,不过是临时编的名头,她还记得当时见到的天音坊弟子们自报家门的样子,当下随口就来。
言松道长开口了,意料之中的青玉之音:“天音坊的姑娘,来我知鱼观所为何事?”
仙门之间除非有渊源,一般很少走动,她亮出天音坊的牌子来拜访就是算准了知鱼观不可能拒绝。
虽然凭借天音坊的名头能进得来,但是要请动观主帮忙,却也得想个法子才行。
“弟子从淮扬一路游历到广海县,遇见这位小朋友一家,这才知道他一心准备上山拜师,而他家刚刚遭逢不幸,他被人袭击,也受了伤,希望观主大人能看看能不能有法子救他一命。”
萧云萦说了实话,她想看看这位道长是不是真如百姓所言般菩萨心肠。
“谎言!若是真的受伤,你们天音坊的弟子正是岐黄高手,何须送到知鱼观来?”言松道长微微皱眉。
萧云萦连忙说:“实不相瞒,他确实受伤了,弟子修行尚浅,实在找不到到底是何等秘术啊!”
言松的目光在萧云萦的脸上停驻了好一会儿,才说:
“陌奕,你把他带近些。”
这叫的应该是身侧的灰衣小道士,他牵起了阿岐的手。
可是阿岐却不肯定跟他走。
萧云萦蹲下来,好好哄了一会儿:“阿岐,别害怕,这里是你最想来的知鱼观啊!”
阿岐这才眨了眨眼睛,木然地跟着陌奕上台阶。
言松道长把了把阿岐的腕间。
“这是,夺魄之术?”言松道长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望着萧云萦问。
陌奕听了也是震惊,看着她。
萧云萦恍然大悟:“原来是夺魄!难怪我天音医术都找不到法子。”
言松道长稍稍顿了一顿,又说:“你走吧!我也救不了他!”
萧云萦皱起了眉头,心中一慌:“观主何出此言,如果真是夺魄之术,璇玑殿的秘法里应该可以有法子调理啊!”
“而小友的夺魄应该已经有一日了,这夺魄之术非得七日之内解除不可,否则一旦夺魄完全入侵,这孩子便是永远痴痴傻傻一辈子。可是夺魄之术刚好也是我道家仙术中的秘术,我确实有法子可以治他。若是有高深修为的道家修士为他调理,也不难。”
萧云萦的眼中升腾起了希望,可是接下来言松道长轻轻地闭上眼,面露难色:“可惜,我受了伤,元神有损,无法凝神聚气,请恕在下无能为力!”
萧云萦看着阿岐呆呆傻傻的样子,心中更是难受:“七日,七日!可是除了知鱼观,七日之内我们根本去不了别的道家仙府!言松道长,请您勉力试一试,行吗?”
言松道长摇了摇头:“不是在下不出手,是实在无法聚气,我如实相告,已经是我的底线了。”
萧云萦不能就这样放弃,她冲了上来,连一边的陌奕都没有反应过来:“不就是调息聚气吗?观主,你要是放心天音坊的医术,我先把你治好,你再救阿岐,行吗?”
言松道长后退了一些,拉开和她的距离:“姑娘,我的伤很重,天音坊的医术也很难七日之内保我痊愈。”
萧云萦不能放弃:“观主放心,只要你有法子救阿岐,我怎么都要把你救好!”
言松道长的眼眸中晦暗不明,半晌,才开口:“若是你能成功,这孩子我自然也是要救的!”
达成了协议,萧云萦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那我先给观主把脉!”她和观主本来很近,当下就伸出了自己手指往言松道长搭在腿上的右手腕伸去。
言松道长却往后退了半个身子,胸口起伏,哇地吐出一口血在自己月白色的道袍上。
这是什么情况!
萧云萦一头黑线,没回过神来。
陌奕小道长连忙冲过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观主:
“幻羽姑娘,我家观主伤得有些重,这才体力不支!”
吐血的言松道长平复了气息,抖了抖自己的衣袖,把手腕遮住,这才放在案几上。
“幻羽姑娘,我家观主,平时不喜人触碰!”陌奕小道长在一旁小声帮着解释。
“我知道,我知道,道长是一观之主,德高望重,应该的,应该的!”萧云萦略了略,点头说。
她伸出两根白皙的手指轻轻搭在言松道长的手腕上,运气探息。修行之人,腹内自有灵识,聚气运转。
而言松道长的内息确实颇为混乱,识海翻涌,零散不堪。
正如他自己所言,难以聚气凝神。
萧云萦努力回忆师傅当年曾和她讨论过天音坊的岐黄之术,唯一一次提到了调息凝神,都还是在嘲笑天音坊善用银针刺穴,引灵力回转。
那个时候她还拿着一把银针在小木人身上扎了半天,结果师傅不但不夸她,还说她愚笨。
“灵气在体内运转,若是四散无主,用银针引导只在皮肉,效果差耗时长,怎么能算良策。”
“可是天音坊的人都善于使针,并以为其岐黄医理之大得!天下谁不称赞,师傅,你别把人说得如此不堪。”
师傅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的酒壶,仿佛什么绝世珍宝说:“聚英九针,她们自己起的名字还是挺好听的,可惜啊!银针刺穴医治寻常疾病尚可,若真是遇到灵力的问题,还不如我们的导引符!”
“导引符?有什么厉害的?”
“当然了,导引符取意于华佗的导引术,导气令和,引体令柔,以符画之,替人力不及之处,术式简明,而功效却更为长久,再辅以“按乔”之法,自然比天音坊的聚英九针日日探穴更妙啦!”
“哇,好厉害啊!我想学,我想学!”
师傅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笑着说:“若是你能把《符箓》都背一遍,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后来她还真就花了整整一周的时间把《符箓》背完了,还给师傅表演了一下倒背如流的样子,逼得师傅没法子,把导引符的秘诀教给了她。
她的手指轻轻搭在言松道长的腕间,指下感知着他体内零散的灵力,若是以导引符调理他的内息,所需不过四五日,如此一来,阿岐的夺魄之术也有法可解了,可是眼下,她已经自称来自淮扬天音坊,若是贸然用符咒,只怕言松疑他,倒是更不好请他救人。
终于,思忖了半晌,她一脸真诚地望着言松道长说:
“道长不必忧心,您的内息虽然零散不堪,但是我们天音坊的聚英九针有法子可以调理,虽然来得比较慢。但是我再煎几副药来辅助,一定争取在七日之内帮您调息成功!”
听她这样说,言松道长还算平静,而一边的陌奕则是高兴坏了。
言松道长说:“若真是如此,你的这位小友,我也能救了!就请姑娘暂时在本观住下,方便诊治。”
萧云萦正有此意,说:“自然好,不过我这次走得匆忙,观主您的病还需要几位草药,还得看看能不能找到。”
“我知鱼观的药田里有不少的草药,观主,我马上带幻羽姑娘去看看!”陌奕小道长很是高兴,连忙说。
“不必了,你先把罗大娘送出观,再把那刘氏夫妇请进来。”言松道长还有别的事情要忙,显然更倚重陌奕小道长,“钧然,你带幻羽姑娘去药田吧!”
被叫做筠然的是刚刚跟他们一起来的更瘦小一点的道士。
“是,观主!”他看上去年纪更小一些,说话举止也很是稚气,“幻羽姑娘请跟我来!”
萧云萦跟着筠然道士转出了大殿,一路往药田走。
“嘻嘻!”筠然小道士一出了大殿,倒很是活泼。
“你笑什么呢?”萧云萦好奇地问。
“我笑陌奕师兄,方才师傅居然不让他来,他上上下下的差事比我可麻烦多了。”
“原来如此啊!那个灰衣服的陌奕,是你的师兄吗?”
“嗯,是的!我们知鱼观的弟子都是观主的徒弟,陌奕是大师兄!”
“哦,那我猜你是最小的徒弟了吧?”
“你怎么知道?我才入门不久,能够进知鱼观,我爹娘可高兴了。”
“是吗?”萧云萦看了看自己牵着的阿岐,心中更是难过,原本她今天应该是带着阿岐也来拜师的。
“你别伤心啊!小弟弟一定能治好的!”筠然小道士安慰她说。
她有点喜欢这个玲珑剔透的小道士,和之前少年老成的陌奕一样。
说话间就到了药田,药田四四方方,确实栽种了不少的奇花异草,看得出知鱼观的实力不凡。
其实,她说找草药原是一个借口,之前偶然的机会,她逛花灯节的时候从几个天音坊弟子身上偷了名牌,却忘记了连她们的银针带走。
现在乔装成天音坊的弟子,却差了最重要的银针,必须要找个机会下山一趟去铺子里买一套上来才行。
因此她假装认真地在知鱼观的药田里仔细一一查看了一番,随口说:“几样普通的倒是有,可是我要的提效的几味药,贵观的药田里确实没有。看来只有我下山去采买一下了。”
“姐姐何必麻烦,你把药名告诉我,我熟悉路,我下去上来也快!”筠然小道士的脑袋转得还是很快的。
“小弟弟,我们天音坊的药方那可是不能外传的,再说有些药你都没见过!你去,我也不放心呀!”萧云萦可不能被他堵死。
“既然如此,那我先带你们去厢房。”筠然小道士说。
知鱼观有四方大的院落,他们到了西边的一处厢房,筠然又告诉了她哪里是厨房和饭堂。
把阿岐安顿好,她才放心独自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