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来到海边,萧云萦站在同一棵大树下,心头一沉。
东海的波涛不论早晚,依然有节律地发出沙沙的响声,固执地一遍一遍的冲刷着岸上的白沙。
海鸥振翅的声音轻轻传来。
越靠近海边,海风越强,今日的海风轻轻地卷起游人的衣袂和发丝。
所有的画面和前日她所见都一模一样。
萧云萦有些恍惚,好像往事重现,她伸出手遮住了自己的目光从手掌下抬目而望,远远地眺望着东方那轮鲜艳似火的红日,一时间缄默无言。
日头尚早,勤劳的海女们照常已经下了海。
蔚蓝色的海面上漂着十几个彩色浮球,独独不见了那颗红色的。
许是看得久了些,眼睛有些发酸。
她眨了眨眼睛,按下心头的内疚之感。
今日采买和收售灵珠的人群在沙滩上交织,叫卖声和议价声不绝于耳。萧云萦示意陌奕先看看,四下里走了一圈,今日过了望日,出水的灵珠也不过是一般品相,他们半天也没有选出个好的。
转了半个沙滩来到廊桥这边,却看见深入海中央的廊桥前面围着一群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穿戴各个不同,有耄耋之年的长者,也有脑满肠肥的客商,有佩剑的侠客,更有持法器的修真道士,他们围着廊桥苦苦张望,仿佛伸长脖子的鸭子,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捏着,向前面探着。
“什么情况?”萧云萦一屁股坐在廊桥前面的茶摊上,好整以暇地问。
茶老板凑了过来,陪着笑脸说:“姑娘,你还不知道吗?刚刚哨塔那边传来的消息,远远地瞧见东海外海上有船过来了。应该是八个月前开往海外仙山觅宝的斩浪船队就要回来啦!这不,这群人都是等着来收宝贝的!”
广海县地处东海入海口,白沙洲除了盛产灵蚌之外,也是一座巨大的港口,可以连接东海仙山。
大陆各地,萧云萦和师傅游历了个遍,而那些传说中的海外之地,就连萧云萦也没有去过,她扭过头去瞧瞧陌奕小道长,问:“你也知道这斩浪船队的事情?”
陌奕小道长原也是广海县长大的孩子,他自然知道这广海县白沙洲的事,点头,反过来问她:“当然知道,这白沙洲这么多海女采蚌为生,你就没有想过年轻的男人们做什么去了?”
“村子里的男人们——”萧云萦一点就透,“难不成应征出海了?”
陌奕小道长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羡慕:“也不是所有人能去,身体得好,水性和记忆力观察力有一点不行的人都去不得!要知道斩浪船队是广海县县衙的官船,多年才出海一趟,虽然东海外海惊涛骇浪,凶险万分,要寻踪觅宝更是得历经风浪,如刀口舔血。但只要有机缘所获灵宝颇多,最小的一件一经转手便是黄金万两之价,够他们快活一世!”
“这么赚吗?”萧云萦说,“那不如年年都去咯?”
“哪有那么轻松,造船的花费颇高,非整县之力不可得。再加上出海一趟,人员损耗颇多,那些水手们无辜丧命则是常事,可是要培养出一位能干的水手绝不是一两年的事情啊!”陌奕小道长缓缓说。
看来,越是巨大的利益往往越是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那我还真是好奇了,不知道这艘船队能带回什么好宝贝!”
“在那在那——我瞧见啦!”廊桥那边一声惊喜的呼喊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萧云萦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远处只有一条白线的海平面上,出现了高高的一根桅杆。
明晃晃的太阳依旧晒得众人有些眼花,没有人看清楚那桅杆到底什么时候出现的,但是它已经慢慢升高了。
在廊桥前的所有人俱是一惊,现场半点声音也无,所有人的屏气凝神地遥望着桅杆出现的地方。
连陌奕小道长也坐不住了,他站起了身子,也伸长了脖子向那边望去。
那船队应该还有些距离,萧云萦只看了一眼,便悠然地接过了茶老板手中的茶碗,顺带扶正了茶老板的茶壶,免得他一直出神,把茶水倒洒了。
她坐在陌奕小道长的对面,咂了一口茶水,又连忙吐了出来。唉,这渔村的茶水,总是带着一股子腥味,也不知道是水的问题,还是茶碗的问题。
她吐了吐舌头,只好作罢,再把那桅杆所在的海面盯着。
瞧那茫茫无边的大海上,滚滚滔滔,一浪高似一浪。万里无云的天空上一片湛蓝,明亮的白日挂在空中,让人的视线也开始晃动扭转。
那桅杆渐渐地高了,露出三节桅杆下的帆布来。
“这帆好破啊!你还说是官船。”萧云萦瞧见那桅杆上高高挂着的破布一样的帆不由得脱口而出说。
“出海的时日太久,风急浪高,长途跋涉,自然有些破损吧!”陌奕小道长轻咳一声,维持着本地人的尊严。
他这话说得倒也合理,毕竟斩浪船队出海太久,有些破损也是有的。
渐渐的,那破烂的桅杆越升越高,整艘船都跃出了海平面。
在滔天的巨浪之中,船体很大,龙骨部分就有三段,首尖底瘦,很是威武,而船体竟然足足三层楼那样高。
“果然威风啊!”萧云萦叹道。
陌奕脸上露出一丝骄傲,笑笑没有说话。
茶老板却在一边摇头一边叹息说:“哎呀——三条船出海,竟然只回来了一只啊!”
现场的热烈的气氛却完全没有消减,毕竟能有一艘船返航,这一次不知又要造就多少乡绅土豪了。
萧云萦的眉头渐渐地蹙起,别人也许瞧得不清楚,而她修行已久,五感俱佳,早已经用灵识探了过去!
而那船上,她却探不到一丝活人之气。
鬼船吗?
萧云萦的心里暗暗一惊?
是什么让它能持续航行这么久?
很快,那大船渐渐地靠拢,船身全部由木板拼接而成,宽大的船舷越来越近,船身上竟是青苔和水草,一股浓烈的腥臭味扑鼻而来。
廊桥前的人群连连后退,这味道太刺鼻,萧云萦连忙运气护住自己的鼻子,却见陌奕道长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身前半步。
船慢慢地靠近,船身横了过来,露出船身的一侧,整艘船的木板都被海水浸湿,显得乌黑。
而空气中又传来了更为难闻的腐臭味,比渔家们熟悉的海鲜腐臭更为刺鼻,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三尺有余,一时间场上之人都察觉了些异常,忍不住议论纷纷起来。
还好,经验丰富的老船家们都拿上了长长的绳子,一跃上了廊桥,大步流星地迈着,准备接人。
“咚——”的一声,长满铁锈的沉重铁锚落到了水中,溅起一人高的浪花。
廊桥上的几个老船家一跃而起,把手中的绳子精准地扔到了船舷上的柱子里。
大船停下了,发出沉重的咯吱声。
奇怪的是,整条大船竟然瞧不见一位水手,它仿佛自己有生命一样,自动控制着一切。
萧云萦的眉头皱了起来,这船上有术法的痕迹,她给了陌奕一个眼神,也在他眼中看到了惊讶。
桅杆之上,那破破烂烂的帆布也凭空自己卷了起来,接驳板也哗地一声伸了出来,施法的人应该已经设计好了一切。
“别上去!”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的声音颤抖着,充满着恐惧,竟然喝住那些水手们。
“这船...出事了!”他撑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上廊桥,一把一个着急拉回了那些靠近的水手们!
老人家多年的航海经验培养出了他敏锐的观察力,在他的眼里,不会有任何一艘船破烂如此还可以顺利返航。
萧云萦已经紧随着陌奕跑了过去,两道身影敏捷地跃上了廊桥,站到了老人的身后。
“你们两个小娃也别过来!”老人气得直跺脚。
陌奕连忙朝他一礼,亮明身份:“老人家——我们是知鱼观的人,这船上却有古怪,还是让我们上去一探究竟比较好!”
老人见他和萧云萦一身道服,知道他们所言不假,这才说:“你们要小心,这船是我们看着出的海,只是大半年的光景却破烂如此,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不可掉以轻心啊!”
陌奕和萧云萦飞身上船,比燕子还轻盈地落在船头,落地一脚踩到了大船的甲板上。
谁想到陌奕小道长突然身子一歪,若不是萧云萦机警,他差点掉下去。
原来,整个甲板的木板已经全部腐朽,竟然软软塌塌地彼此搭在了一起,陌奕这才差点失足。
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感谢萧云萦,只见萧云萦整个人都怔在原地,没有看他。
他这才一扭头,看到的画面差点让他喊出声来。
宽大的甲板上,竟是发黑的木板,上面竟然整齐地摆放着几十个男子尸体,血肉尽干,乱发覆面!
再加上这漫天的腥臭味,陌奕小道长到底稚嫩未经事,胃里的酸水都翻涌了起来,用剑撑着身子,侧到一边吐了起来。
萧云萦的眉头紧紧地锁着,这...是鬼船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