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因为王妃回来祭祖,在整个禾城的地位声望突然间水涨船高,之前那些几乎都断绝了来往的人家,纷纷带着跟陈家有关的亲眷登门拜访,一时之间陈家门庭若市。
又应付走了一波人,陈家主母郭氏掸了掸被抓的起皱的衣袖,冷然一笑。
早些年逢年过节想着走动的时候,各个避之不见,如躲瘟神,现在都跟闻到了肉腥的狗一样围上来,什么东西!
“娘,我手腕好酸啊……”
陈佩雯揉着酸痛的手腕向郭氏撒娇,却得到了郭氏一个白眼。
“这点累都受不住,就不要指望自己能享受人上人的生活了,我看你京城还是别去了,去了也是丢陈家的人。”
“娘,我就是嘴上说说嘛!规矩我天天都很认真在学啊,说都不让人家说,也太霸道了吧。”
“霸道?娘现在不对你霸道些,难道你想去了京城被别人比下去,被别人欺辱?”
“才不会呢,有姑姑和表哥在,谁敢欺负我。”
陈佩雯不屑的努了努嘴,丝毫不把郭氏的严辞放在心上,想到这些时日王妃姑姑送来的一份又一份礼物,陈佩雯就迫不及待的要去京城。
自己闺房里塞满了王妃姑姑赏赐下来的绫罗珠宝,最简单的一只银簪,那样式都是禾城从未有过的。
京城那么富饶,淮王府那么高贵的门楣,以后自己将来去自如,想想都要从梦中笑醒。
素云略抬了抬头,盯着陈佩雯后脑勺的眸中闪过一丝不屑,真是朽木不可雕也,这位陈家大小姐去了京城淮王府,根本不会是明月母女的对手。
郭氏看着陈佩雯的模样,知女莫若母,知道一时半会儿没办法让自己的女儿变成机敏过人的世家大小姐,但好在有自己帮着谋划,应该不成问题。
离王妃世子上京还有半个月,陈家上上下下除了应付日日登门的客人,剩下要做的事就是听王妃和世子的安排收拾陈家,等待起复。
如今的陈家众人衣食住行均已焕然一新,陈府进进出出的泥瓦匠木匠,将陈家内外宅院重新修建弥补,如今的陈家那就是禾城人眼中的金凤凰。
“世子,京中来信。”
宋湛从粟裕手中拿过鸽子腿上的小竹筒,从中拿出一张小纸条。
“选秀提前?”
宋湛看了眼阴沉的天,伸手拢了拢披风,京中不知道是不是也要变天了呀。
无端端下旨提前选秀,宫中竟一点消息都没有,真不知道当今圣上在想什么。
“世子,选秀提前是大事,属下这就传信回京,让人探查一二。”
“不,这是飞鸽传书,我们还有半个月就能回京,用不着传信回去。”
“是。”
比起气氛略有凝滞的雪梅轩,长春府菡萏园里,童清妍主仆三人就很轻松自在了,都在蒙着眼罩闲聊天。
“小姐,这次的药味好像比上次好闻。”
“上次你嚷嚷药味重,吃东西都感觉在喝药,所以我做了下调整。”
“小姐我这个热度感觉差不多没了,可以摘了吧。”
“可以了,摘下看看感觉如何?”
七八种中药混合而成的眼罩,在炉子上烘上一小会儿,蒙在眼上股股暖流汇聚眼周肌肤,热度散尽摘下来只觉双目舒爽。
童清妍反复试了配方热度和药效,确认了最合适的一份,指挥菡萏园里会些针线的奴婢连夜赶制。
“这一份给祖母院里送去,这份是爹娘的,这一份送去叔叔婶婶那儿,这一份给大姐二姐。”
“是,奴婢们这就去。”
当双喜带着人将眼罩送至松桦园时,童老夫人正在吃着下午点心。
“安姐儿又送什么好吃的来了?”
童老夫人看了看即将吃完的菌菇肥牛卷,咂巴了下嘴,满怀期待的看着屋外。
“老夫人,您这菌菇肥牛卷今日都吃了三份了……”
“有吗?我记得才吃了四五个啊。”
童老夫人拿起绢帕擦了擦嘴边的汁水,意犹未尽的样子让人也想尝尝菌菇肥牛卷有多好吃。
原本的菌菇肥牛卷只是拿牛碎肉压制成肉砖,冰冻后切成薄薄的肉片,卷了时鲜菌菇,放在火上煸烤。
童清妍觉得这种版本的菌菇肥牛卷吃不了几块就嫌油腻了,所以调了些酱汁,将煸烤过后的菌菇肥牛卷浇上酱汁,去了烤肉的油腻,又增加了鲜甜的口感。
所以童老夫人这一筷接一筷的吃,也不觉得自己吃了三份那么多,王妈妈纯粹是担心老太太这下午点心吃的太多会撑住,还要传消食茶会有点丢人。
“老夫人午安,我家小姐做了些眼罩,您睡前让王妈妈帮您烘上一烘,蒙在眼上睡觉,第二日起来眼睛会舒服很多。”
“不是吃的呀……”
双喜错愕的抬头,对老夫人满脸失望的表情不知道该做何反应,这个老太太可真是......
王妈妈暗暗扶额,定了定心神后走上前接过了眼罩,朝双喜点了点头算是谢过。
双喜走后,童老夫人拿起一个眼罩闻了闻,淡淡的草药香萦绕在鼻尖,眼角的皱纹微微上挑,童老夫人淡然的眼眸亮了亮,这个小孙女是最可爱的。
“这个孩子啊,什么都好,真不知道今后谁家的儿郎有这福气能娶到她。”
“老夫人是在说三小姐?老奴觉得此时说这个未免早了些吧,三小姐才十二,翻过年不过才十三。再说了,大小姐二小姐的婚事还没谈拢呢,老夫人要操心也该操心她们俩呀。”
一提到童漫娇童漫姈,童老夫人眼中的喜悦之色便尽皆退去,一直以为两个儿媳都是省心的,这么多年风平浪静,没想到一个淮王妃就激起了某些人心中的风浪。
看着脸色冷淡的主子,王妈妈叹了口气,老夫人这般是真的动气了,可因为那点说不上来的亏欠之情,一直忍着不说,希望童二夫人能早些醒悟吧。
“周氏还想再等等?”
“啊?哦,是的。老奴听闻二夫人这些日子外出了几次,都是长春府有头有脸的人家,只是二夫人对外口风依旧不曾松过。”
“无知,愚蠢,以前我怎么没发现这个周氏心这么大。”
“老夫人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是为母之心,二夫人希望大小姐二小姐嫁得好一点,也情有可原。”
“情有什么可原!嫁好一点没什么不对,我几时阻拦过,可你看看她,淮王妃走后这么多好人家登门拜访邀请赴宴,她还端着,她想干什么?!难不成还指望自己的女儿当皇后啊!”
“老夫人......”
“好了好了,不提她们了,提起来就堵心,再给我来两份菌菇肥牛卷。”
“......”
正在王妈妈准备苦口婆心说服老夫人不要再吃肉的时候,本该在衙上的童大老爷匆匆回来了,而且直奔松桦园。
“怀远来了?完了,这肉是真吃不成了。”
王妈妈伺候着老夫人净了手,将等候着的童大老爷迎进屋后,照旧在屋外值守。
屋内童怀远捏着一张纸条来回踱步,童老夫人看着他转了半天一句话不说,也不催促,定定心心的喝了两口茶。
“母亲,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您自己看吧。”
组织语言失败的童怀远决定递上纸条,让童老夫人自己看,却被无情拒绝。
“我不看,当年把实情都托付给你后,我便言明,此后我就是个深宅妇人,外面的风浪由你给我挡着,既然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你自己处理去吧。”
童怀远摸了摸鼻子,露出有违年龄的委屈表情,知道自己母亲的性子,那纸条最终还是收回了怀里。
“说吧,从来没见你这么慌张过,京里怎么了?”
“哎,终究还是躲不过了。”
“怎么会?!”
童老夫人端着茶盏的手顿住,不可思议的睁着眼眸,看着捏着长须的儿子,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费尽心思偏安一隅这么多年,过了这么多年的太平日子,居然要到头了?
“母亲,京中来消息了,选秀提前一年。”
“怎么这么突然?”
“儿子不知,信上也没有提及。”
“那安姐儿的婚事......”
“没用的,我要被调回京任职了。不光安姐儿逃不掉,就连娇姐儿姈姐儿也在名单上,母亲,儿子无用,往后还要仰仗母亲,才有把握护住我童府上下。”
童怀远直挺挺的跪下,看着目光深远满头白发的母亲,内心很是沮丧。
原以为自己可以努力护住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可以给母亲养老送终,可以看到自己的女儿觅得良人幸福一生,看着自己新添的麟儿平平安安长大,如今却要到那个危险的京城中。
怔忪了许久后的童老夫人,放下凉透了的茶盏,深深的怀疑自己的嘴巴是不是开了光。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也没必要这般难过,起来吧。等到明旨诏书下来还要些日子,这些时日你仍旧好好当差,不要露出端倪,温氏周氏那边我来说。”
“让母亲费心了。”
童怀远离开后,童老夫人看着空荡荡的屋子,长长的叹了口气。
人的一生种种际遇,就是一个又一个的巧合,所谓无巧不成书,大概就是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