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面具的祭渊通体气息向来是冰冷的,偶尔假扮他时,面色看着温和,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也让人难以靠近。此刻换上女儿装,恢复公主身份的她,温柔得如同一套池春水,柔软可亲,和以往的她完全不一样,任由谁见了,都不会把她和祭渊那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她能够把自己的气息控制得这样的好,足以可见,她早就想过有朝一日恢复身份要如何做。
她之前一直不肯恢复身份,肯定是为了帮助自己安定朝堂,此刻有了替身,她也就可以用自己的脸光明正大的站在阳光之下。
穆璟怀不禁仔细想了想上一次见到妹妹取下面具的样子,竟然已经久远到有十年之久。
十年的时间,掩盖在面具下的她一点都没有变,而自己已经老了。
或许是被剥夺得太多太多,岁月对她的容貌特别优待了些。
这样子的容貌,也不会让人怀疑,她比自己小好几岁这个虚假消息。
原本怀揣盛怒的穆璟怀看到落星这副柔软模样,什么火都发不出来了,他的脸色缓和下来,“起身吧,走近一些,让我……朕看看。”
落星站直身体,往前走了几步,抬起头眼眸微垂,像是不敢直视天子容颜。
穆璟怀瞅着她十分规矩的一举一动,总算在她身上找到一些熟悉感。
再怎么变,守规矩这一点宛如印刻在她的骨子里,这才是他认识的祭渊,他的妹妹穆颜星。
“颜星随朕进御书房说话吧。”
穆璟怀说着转身,率先进入御书房。
落星莲步轻移,不快不慢的跟在后面。
进入御书房以后,落星被赐座。
她在椅子上坐下,一举一动,都透着秀美,和从皇室养出来的公主没有什么两样。
穆璟怀就坐在落星身边,两人中间隔着一张小方桌,此刻御书房里只有一些伺候的内侍,他开始问起自己关心的事,“颜星你是什么时候中的毒。”
妹妹中毒,他竟是一直不知道,若不是去接引的人正好撞见妹妹中毒昏迷,只怕她会一直掩饰住不让人察觉。
落星笑容轻浅,如实回答,“一年前。”
穆璟怀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桌上的茶碗都震了两下,边上内侍的存在令他的质问之语堵在喉咙无法问出,只得闷声道,“怎么中的毒?”
“之前闯荡江湖,惹了不少仇家,仇家在我的茶水中下了毒,我不通医理,也就没有察觉,如今仇家尽除,也不曾得到解药,此行跟着来到都城,若是能医便医,不能医也不强求,能在有生之年见到自己的血亲,星儿死而无憾了。”
落星话中的仇家是谁,不用点明,穆璟怀也能清楚,除了那些个不安分的邻国皇室,再不会有其他人。
现在邻国都安分下来,自然是仇人尽除了。
他的妹妹从来到他身边开始,就在保护他,帮助他,替他吃苦受罪,为他扫清障碍,现在好不容易恢复身份,还是因为她的身体到了强弩之末,她无法再陪伴自己了。
只要一想到,过不了多久,这个陪伴自己二十几年的人会被埋进冰冷的土里,穆璟怀的心脏就一阵紧缩。
他抿了抿唇,目光坚定的看着落星,“颜星,你放心,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朕一定会为你解毒。”
落星轻笑,笑而不语。
没有人比她再清楚她自己的身体了,她能活到现在,完全是靠意志力撑着,等到她见了想见的人,了结此间之事,她就离开这里了。
穆璟怀说要给落星解毒,也不耽搁时间,当即把太医院所有的御医叫了过来给落星把脉。
一大群人一个接一个的把脉,摸着脉象全都露出了凝重之色,除了几个医术高的查出落星中了什么毒,其他人甚至连脉象代表的什么意思都没摸出来。
全都把完脉,院首率先跪在了穆璟怀跟前,“微臣无能,公主殿下中的毒是南越奇毒,只有南越皇室才有解药,除了这奇毒之外,还掺杂着另一种毒,另一种毒微臣从未听闻过,两种毒在殿下身体里相互制衡,能让殿下在短时间内不会死亡,这第二种毒应该是为了压制南越奇毒后面才中的。两种毒除了能够制衡,又相互抵抗,毒发之时犹如万蛊噬心,摧残着殿下的身体,若是在中另一种毒的头几天,殿下还有一线生机,可是拖得太久了,现今殿下的身体已然千疮百孔,回天乏术了,望陛下恕罪。”按理说殿下的身体情况早就该死了,活到现在,完全就是医学奇迹。
穆璟怀眸底满是震惊,不可思议的看了落星一眼,捏紧了拳头,一脚将院首踹倒,“一群废物,连毒都不能解,朕养你们有什么用?”
院首重新爬起来,行着大礼,身体趴伏在地面,不敢接话茬。
御书房内的气氛变得压迫紧张起来,一群御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落星将衣袖拉下,盖住纤细的手腕,打破沉静,“皇兄,让他们退下吧。”
穆璟怀冷沉着脸,让这群太医和内侍一同滚下去。
御医和内侍知道逃过一劫,松了一口气,暗中递给落星一个感激的眼神。
等三十几个人鱼跃而出,御书房只剩下穆璟怀和落星,他冲到落星跟前,按着落星的肩膀,一脸沉痛,“你都能横扫南越,不可能找不到解药,怎么可能用另一种毒去压制南越奇毒,另一种毒又是什么,你知道的对不对?”
他一直以为妹妹是被害,才会身体落得如此地步,却不曾想,她自己亦想寻死!
落星垂下眼眸,对穆璟怀的话表示默认。
穆璟怀红了眼眶,连呼吸都有些艰难,肺管子彷佛在烈焰下灼烧,“为什么?”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为什么不想活了?
荣华富贵触手可及,嫁人生子,儿孙满堂亦是可为,为什么不想活下来?
为什么?!
落星偏头,看了一眼开着的殿门,阳光从外头照射进来,只有那一小片的地方是温暖的,其他地方依旧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