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身影走近了些,便站定在那里,并不打算继续往前走,而是就这样说着话。
这距离倒是刚刚好,和江楚宁离得不远不近,既然二人发现不了自己,又能清楚地听见他们的谈话。
先是江楚烨的声音。
“早就知道贺遂使臣此番到金陵,目的肯定并非求和那么简单,如今看来,当真如此。”江楚烨讽刺道。
面对江楚烨的嘲讽,贺遂泓的腰杆挺得很直,他的头发编成碎碎的小辫子,高高地束在头顶。这样一来,显得贺遂泓更加得高大挺立。
江楚宁看得很清楚,贺遂泓此时的没有丝毫适才在广场时与皇帝说话的谦卑,而是气势十足,像是有着风从他的身上吹出来。
在人前那怂样,果然是装的。
江楚宁不禁暗暗骂了一句卑鄙。
“既然大将军已经知道我的目的,为何不直接告诉你们的陛下,这样也能戳穿我的诡计啊。”贺遂泓听了江楚烨的话,略带得意地笑道。
江楚烨冷笑,“贺遂使臣是在教我什么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你们中原有句话叫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初读这句话,没觉得怎样对,心想着这兔子和狗,怎么能扯得上关系?可是后来我又读到了后面的两句,才感觉此句甚妙啊。”贺遂泓哈哈笑着,头上的小辫子在肩上轻轻扫着。
“今日我也来实践一番。”贺遂泓最后这般说道。
“你不用想得太好,我和陛下都不是傻子。”江楚烨冷冷说道,“这兵权,你以为我当真眷恋?”
“这谁知道呢?”贺遂泓轻蔑一笑,“万一你眷恋呢?”
贺遂泓的眉毛飞扬着,他的面相长得很凶,此刻这样得意而又嚣张的神情,让人从其中能看出微微的杀气来。
“你的阴谋不会得逞的。”江楚烨亦是气势全开,“我们中原的话,还不止这一句呢,还是请贺遂使臣学明白了在来大齐搅弄风云吧。”
贺遂泓闻言仰头大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满带欣赏地看着江楚烨。
“江大将军,若你是西夏人,我和你肯定会是很好的兄弟。只是可惜,你生在了中原,我们注定兵戈相见。”
江楚烨看着贺遂泓这一副找到知音的模样,却没有什么与之相关的回应,语气仍旧很是冷淡。
“容我提醒使臣一句,上一仗,是西夏主动求和的。”
贺遂泓闻言,仰天大笑了好几声,“有你在,那场仗,我们西夏没有把握赢,也不能倾尽国力一战,所以只能求和。我们会求和,自然是计划好了后面的一切。西夏怕你是真,你们皇帝自然也怕你。大齐的皇帝性子多疑善变,我早就有所耳闻。昨日和今日这两场比试,再加上我的一席话,早就在他的心里扎上了一根刺。江楚烨,我今日就把话放在这儿,你和你效忠的国家,最后都会败在我的手里。”
“那便拭目以待吧。”江楚烨冷眼望着贺遂泓。
“知道岚玉公主为什么会被我救回来吗?因为那毒,就是我下的。这毒,只有我能解。”
“你就是为了留在金陵?”
贺遂泓嘴角得意一勾,“我留在金陵,你们皇帝就势必要时时刻刻地来威慑我和西夏。现在虽然是西夏服软,你们得意。可那场仗也算得上两败俱伤,西夏要是再来一场,大齐可也是受不了的。所以为了平安,你这位战神,他不敢不器重。这器重的时间长了,免不了会猜忌。”
江楚烨笑笑,“你饶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就是为了除掉我?没想到我在你贺遂战神的心中,还有些分量。”
“这也是你们中原的一句话。”贺遂泓笑道,“擒贼先擒王。”
“这王也不是贺遂使臣说擒便能擒到的。”
“我知道你聪明,一计可抵万敌。可你这才智能用在战场上,不知道在这风云变幻的朝堂上,是不是同样也能用上。”
话音刚落,贺遂泓突然大喝一声:“谁!”
他的视线落在了江楚宁藏身的草丛里。
适才不过是江楚宁无意间发出了一点声响,不料贺遂泓竟听见了去。
江楚烨也望向那边,突然看见江楚宁的靴尖。
靴尖上沾着泥土,他仔细回忆了一下,似乎和昨日江楚宁靴尖上的土渍形状差不太多。
他不敢确定,可又怕真的是江楚宁。
江楚烨犹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拔出手里拿着的剑,江楚宁身侧一飞。
眨眼之间一只兔子被剑穿肚而过,随着剑钉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干上。
“贺遂使臣未免有些过于草木皆兵了吧?”
江楚烨看着这兔子,似是有些嘲弄地说道。
贺遂泓转过身,“看来我还是不及大将军机敏。”
“使臣过谦。”
“想来也是过瘾。”贺遂泓接着之前的话说道,“能和大将军在朝堂上也有所较量。”
“不过使臣不争不抢的样子,倒是和战场上丝毫不相像。”
贺遂泓战场上杀人似魔,江楚烨领教过,也自然知晓他的战神称号绝非空穴来风。
“不争?”贺遂泓继续道,“不知江大将军听没听过你们中原的一句话,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看来贺遂使臣自上次兵败之后,在家里没干别的,就研究我中原的古籍了。”
“用你们的计策打败你们,想想便令人过瘾。”
“那使臣便好好想着吧。”江楚烨轻笑,“毕竟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时候不早了,我要给岚玉公主配药,就先走一步了。”贺遂泓笑道,“我能留下,还得多亏了公主。”
江楚烨看着贺遂泓提及岚玉公主时候轻浮的表情,不禁嗓间漫上一阵厌恶。
“使臣慢走。”江楚烨礼节性地道了一句。
贺遂泓笑了笑,眼神迅速地看了一眼那树上的兔子,随后便转身离开这树林。
江楚烨看着贺遂泓走远,冲着江楚宁朗声道:“出来吧。”
江楚宁慢慢地起了身,不好意思地望着哥哥,用手挠了挠头:“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她现在的样子,还真的有点像只小兔子。
这样惹人怜的妹妹,倒是让江楚烨自己的心情稍稍放霁。
“过来。”江楚烨笑着摆摆手。
江楚宁赶紧起身,她刚走两步,又看见了那钉在树干上的兔子,便走了过去。
她看了看那瞬间死亡的兔子,那兔子死得极快,连眼睛都还是睁着的。江楚宁帮哥哥把钉在树上的长剑拿了下来,另一只手则是拿着那只兔子。她走到江楚烨的身前,把这剑和兔子都递给了他。
江楚烨接过剑,“还真是你。”
“我是迷路了,所以才到了这里。”江楚宁撅着小嘴,略有撒娇道。
“刚才我和贺遂泓的对话,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这个贺遂泓,真的是阴险狡诈。”江楚宁愤愤地说道。
江楚烨笑笑,“不过你哥我,还是能应对的。”
江楚宁点点头,“我相信你。”
“这几天应当不会再发生什么事情了,不过等到陛下回宫,可就不一定了。”
江楚宁问道:“不一定?”
“回宫之后事情自然就多了。”江楚烨笑道,“刚才你也听见了,有了贺遂泓这人在金陵,咱们日后,怕是不能安心度日了。”
江楚宁似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既然陛下现在已然对我们镇国公府产生了怀疑,那么之前你在登州同我讲的指婚,是不是就有可能被搁置?”
“指婚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本来也不一定会实现,你不要太忧虑。”江楚烨说道,“至于陛下怀疑我们江家,这个你倒不必担过于心,陛下虽然怀疑,但现在还不至于做什么手脚。毕竟这场仗才刚刚打完,现在就处置功臣,说出去朝廷上也没有脸面。贺遂泓狡诈,我也不是善欺之辈。放心吧,我能应对。”
“那便好。”
“你不是迷路了吗?跟着我回去吧。”江楚烨笑道,“也真的是服了你了,明明自己连北都找不着,还自己来到这树林里,真是唯恐自己不迷路。”
“我这不是知道哥哥肯定回来救我的嘛。”江楚宁把着哥哥的袖子,跟着他一起出了山林。
三日后,皇帝及众皇亲贵胄回京。
暗潮涌动,似有溢出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