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三夫人坐在小竹楼中,等着女儿上前来,语气平淡的说:“阿蘅回来了。”
自查出怀有身孕一来,温三夫人还是第一次出远门。
上一次还是为了阿蘅的病儿四处求神拜佛。
阿蘅很少见到娘亲这么冷淡的样子。
温三夫人的肚子早就开始显怀,她端坐在上首,说过话之后,便又默不作声。
阿蘅小心的凑上前去:“娘亲,你怎么来了。”
她偏过头,又看向一旁的温桓,嘴角带着笑:“阿兄,你怎么也来了。”
温桓安静如鸡的坐在椅子上,不知道该怎么提醒小姑娘。
昨日阿蘅确实同他说过要出去游玩的事情,那时他还特地要求小姑娘记得带足了下人。
阿蘅却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出门乘坐的不是自家马车,身边也只带了两个小丫鬟。
家丁侍卫是一个也没有带的。
倘若当真遇到了意外,两个小丫鬟能顶什么事情呢!
当然温三夫人今日前来,本也不是因为这个缘由,只是恰好又赶上了阿蘅不听话的时候。
温三夫人朝阿蘅伸手:“阿蘅最近又瘦了不少!”
在小姑娘的脸上摸了两下,阿蘅却不知从何时起,竟抗拒起同他人的亲近来,她下意识的瑟缩了下,反应过来后,又往温三夫人的手边挪了挪,乖巧的笑着。
温三夫人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思量开来。
或许当初就不应该由着阿蘅的意思,真的让她去白马书院。
她若是一直留在族学之中,又哪里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阿蘅也回来了,那我就”
温桓出声打断了温三夫人的思量。
他知道温三夫人等会儿肯定是要给阿蘅训话的,到时候,他是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倒不如趁早溜走得好。
温三夫人收回手,瞥了温桓一眼:“你先前不是说自己无事可做,那陪我们说会儿话,又有何不可?”
温桓没敢再推脱。
惹得温三夫人气上加气,那他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他笑着答道:“娘难得来别院一趟,我自然是该陪在您左右的。这不是看您中午都没吃多少东西,便想着让厨房做点吃食上来,免得饿着您了。”
温桓一边说话,一边抬手拉住阿蘅:“娘,您先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和阿蘅去厨房看看。”
阿蘅被温桓拽出去,走了好几步。
眼看着两人快要走出门去,温三夫人轻轻咳嗽一声。
“不过是吩咐一声的事,又何须你们两人一同前去。”
柳嬷嬷顺势上前来,将温桓与阿蘅往温三夫人的方向推了推,笑着说:“少爷姑娘还是留下来陪陪夫人吧,厨房让奴婢去就可以了。”
温桓瞧着柳嬷嬷又出了门,对阿蘅露出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又坐回了原位去。
想要借此机会提醒阿蘅坦白,让她直接同温三夫人说清被打的事情,看来是不行了。
温三夫人都已经在瞪他了。
看样子,他还是继续保持安静的好。
阿蘅和温桓还做不到心有灵犀,不过她有她的笨方法。
在温三夫人开口之前,她学着温桓的模样,乖乖的坐在温三夫人的手边。
温三夫人等了许久,也没有听见阿蘅告状的声音。
放在往日里,小姑娘就算是不小心摔倒了,也会特地到她面前说上一通。
这一回她被人敲了闷棍,在别院中养了好几日的伤,居然连提都没有提。
要不是温桓送回来的信中不甚露了口风,阿蘅是不是就打算直接瞒着,一直不说了!
温三夫人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压下心中无名的怒火。
“听说阿蘅前几日不小心又受伤了?”
阿蘅不知道温三夫人对事情的经过已经了解的一清二楚。
她傻乎乎的说着用来糊弄书院中人的话。
半点没注意到对面的温桓是如何对她挤眉弄眼的。
温桓又被温三夫人瞪了。
他是想要提醒阿蘅的,可惜阿蘅根本看不到他的提醒。
无奈扶额。
温桓觉得阿蘅今天的下场可能会不大行,连带的他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温三夫人安静的听着阿蘅的话,中间并没有打断。
她将阿蘅唤到身边,看着她受伤的后脑勺。
休养多日之后,受伤的地方已经看不出异样。
她问阿蘅:“可还疼?”
小姑娘眉眼弯弯:“只是一点小伤,早就不疼了。”
温三夫人点头,没有像温桓预料的那般拆穿阿蘅的谎言。
她把阿蘅揽在怀中,柔声的说:“不疼就好,阿蘅自从到白马书院读书之后,就时常出现意外,虽说每次都会化险为夷,但娘亲年纪大了,听不得你们兄妹出事的消息。阿蘅能稍微体谅娘亲一些么!”
只字不提阿蘅回族学的事情。
但字里行间都是劝阿蘅莫要继续留在白马书院。
阿蘅听后一怔。
她是想要继续留在白马书院的,至少不是现在离开。
“娘亲,我错了。”阿蘅低下头去,小小声的说着话。“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这样的话,小姑娘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了。
她确实没有再犯同类的错,只不过是次次错的地方都不一样而已。
温三夫人舍不得让阿蘅难过,更舍不得看着她时常受伤。
她狠不下心肠说出决绝的话,也做不到枉顾阿蘅意愿的事情,便只能以退为进。
“阿蘅既然答应了娘亲,就千万不要食言啊!你和桓儿都是娘亲放在心间上的人,倘若你们要是出了什么事,可让娘亲怎么活呢!”
趴在温三夫人的怀里,阿蘅低头时,眼睛有些通红。
她当然是相信温三夫人的话的。
温三夫人向来说话算话,这一点阿蘅早就清楚的。
柳嬷嬷从厨房端来热气腾腾的糕点。
外头日影西斜,温三夫人显得格外困倦。
她是有午睡的小习惯。
然而今日为了等阿蘅回来,她是一直都没有休息的。
现在阿蘅回来了,该说的话也已经说了。
温三夫人的精气神也就没有先前那么好了。
等温三夫人离开去休息后,房间里就只剩下温桓与阿蘅两兄妹。
温桓是不明白温三夫人为何没有拆穿阿蘅的谎言,甚至还顺着阿蘅编出来的话往下说。
他看着阿蘅可怜兮兮的模样,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决定不告诉阿蘅真相了。
温三夫人的态度都已经摆明了既往不咎。
他就不要再多此一举的,让阿蘅始终都提心吊胆的。
现在这般模样就已经是挺好的。
另一边的谢淮安在回去的路上,一直琢磨段瑜之的事情。
先前已经说过,他与段瑜之的交友范围基本没有重合的地方。
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也不知那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宁愿牵连阿蘅,也硬是要伤到他。
这时的谢淮安显然是已经忘记,抓住阿蘅威胁他的事情,是林家兄弟自作主张,与段瑜之并无关系的。
谢淮安懒懒的躺在车厢之中,不论缘由如何,他对段瑜之已经起了防备之心。
自从那一日,温三夫人特地长途跋涉来到温府别院,同阿蘅说过一番话之后,她在书院之中就越发的安静。
只在学堂与小院之中来回,连食堂都不常去了。
阿蘅不是喜欢与陌生人说笑的性子,她一安静下来,在人群之中就更加的不显眼。
学堂里的先生也不再经常找她起来回答问题,其他的同窗也不大与她交流。
以至于阿蘅在书院之中,依旧只与方如玉还有夏家姐妹为友。
谢淮安倒是因为毛毛的缘故,来找过阿蘅许多次。
也不知道这个才周岁大小的毛孩子心里在想些什么。
毛孩子就只肯黏着谢淮安,然后时常念着阿蘅。
樊家的人将毛毛送到京都之后,因着毛毛并不在意他们的缘故,便又折回了边关。
毛毛的周岁是在路上度过的,连抓周宴都没有办。
谢家的几个主子聚在一起商量后,决定补办毛毛的抓周宴。
因为毛毛是留在京都的唯一一位樊家子弟。
虽然他的年纪还很但身份使然,派发出去的请帖所邀请的人格外的多。
温家自然是在所邀请之列的。
邀请的虽是温家人,可阿蘅远在白马书院,来回略微有些费事。
阿蘅在谢淮安说起抓周宴时,想也没想的就拒绝了。
谢淮安很少会主动来找她说话。
他一般都是被毛毛催着来找阿蘅的。
也就是说阿蘅拒绝的时候,毛毛是在现场的。
小孩子也不说话,就盯着阿蘅一言不发的流眼泪。
起初的时候,阿蘅也没有发现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毕竟她也不是时时刻刻的盯着毛毛看的。
等眼泪滴落到谢淮安的手上,他看也没看的从怀里拿出一枚手帕,动作熟练的给小孩子擦着脸。
在阿蘅疑惑的眼神中,谢淮安笑笑:“小毛孩子总喜欢流口水,所以得经常给他擦擦。”
“流口水,不是擦掉口水就行了吗?”阿蘅看着谢淮安的动作,有些一言难尽。“他的脸上应该没有沾到口水,可你这么一擦就不一定了”
阿蘅与谢淮安是在女子学堂门前的树荫下闲聊的。
恰好这时有侍女从旁边路过。
阿蘅连忙唤住那人,请她端来一盆热水,好给某个小孩洗把脸。
口水用帕子擦过,粘在了脸上,应该会不大舒服吧!
谢淮安愣住了。
毛毛不喜欢他人近身。
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在家中嬷嬷和侍女的指导下,照顾小孩的。
他娘经常说男孩子要粗养,所以照顾小孩时,他是秉持着大方向不出错就行了。
例如给小孩擦脸这件事。
谢淮安是觉得一点一点给小孩擦口水比较麻烦。
倒不如一帕子盖上去,大手抹两下,也就擦干净了。
却也没有想到会沾到口水的问题。
想到这里,谢淮安的脸色黑了不少。
毛孩子近来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和他脸蹭脸。
从前他只觉得这是亲近的表现。
虽然不是特别很喜欢,但也任由毛孩子亲近了。
现在多回忆一些蹭脸时的情形,谢淮安忽然发觉毛孩子对他的亲近,似乎都是在他帮忙擦脸之后呀!
阿蘅拍掉谢淮安的手:“你不要用帕子一直捂在毛毛的脸上,他会不舒服的。”
这人想事情的时候,全身动作都是静止的。
得亏着他手上没有用多少力气。
不然毛毛还不得呼吸不顺畅!
盖在脸上的遮挡物终于被拿开,毛毛显然是松了一口气,身上的肉都没有之前那么僵硬了。
阿蘅看向谢淮安怀里的毛毛,有些担心他是不是被谢淮安给捂坏了。
小孩子没有闹腾。
刚才被帕子擦干净的眼泪,这个时候又开始往外流淌了。
谢淮安还没有发觉毛毛在无声的哭泣。
已经将注意力放在毛毛身上的阿蘅,恰好就瞧见毛毛无声哭泣的模样。
她捂着嘴,忍住没有惊叫出声。
缓了一小会儿,阿蘅才道:“谢淮安,毛毛他哭了,是不是你刚才用帕子给他擦脸的时候,太用力,弄疼他了呀!”
对阿蘅来说,别人家的小孩,只要是不喜欢哭闹,长得好,平时又很乖巧听话的,那就都是好孩子。
毛毛之前虽然闹腾的比较厉害。
但后来谢淮安答应照顾他以后,基本就没再见过他哭闹的模样。
别人不好说,反正毛毛在阿蘅的面前,是再没有哭闹过的。
所以在阿蘅看来,毛毛就是一个好孩子。
现在这个好孩子突然无声的哭起来了。
阿蘅又是碰都没有碰到小孩的。
惹哭小孩的自然就另有其人!
谢淮安觉得奇怪。
他给小孩擦脸的动作与平常也没有区别,甚至还因为是在阿蘅的面前,他还特地又放轻了几分力道,哪里会弄疼小孩呢!
“我也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呀!”
谢淮安一边辩解着,一边将小孩翻了个面,举到了自己的脸前。
小孩的脸依旧是白白嫩嫩的,也没有见到哪里红起来。
应当不是因为他的缘故吧!
他不太确定的想着。
小孩在谢淮安的手上艰难的转着身,努力想要让自己正面对着阿蘅。
只可惜他还太过年幼,连走路都还不利索,更不用说是挣开谢淮安对他的束缚了。
侍女端来的温水放在了石桌上。
阿蘅的手在盆中轻轻拨动了两下,水温正适合。
“毛毛还在哭吗?要不先给他洗个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