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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雪归春正文卷第一百四十六章神树潍州四季如春,向来风调雨顺,许久没有出现过灾年,朝廷又鼓励生育,不论生下男孩,还是女孩,都会补贴一份钱,故而丢弃幼儿的事情,基本已经绝迹。

可青叶口中所说的慧白就是其中的例外。

慧白是被方丈从山里捡回来的,那时他已经饿得气息奄奄,方丈让寺内的医僧看过之后,仍旧不放心,还特地让人去城中请来了坐堂大夫。然而不管是医僧,还是坐堂大夫,给出的诊治结果都是慧白饿的太久,喂他吃一些饭食,再调养一番,就又是一个无病无灾的好孩子。

他没有缺胳膊短腿,也没有得什么不治之症,是个很健康的孩子。

脸上也没有什么胎记,相貌虽说不上是俊秀非凡,但也能说得上清秀,至少别人看他时,不会觉得心生厌恶。

但他还是被丢掉了。

阿蘅对别人的悲惨人生,并不是很感兴趣,偏偏她又知道青叶的性子,这人若是要说上一件事,必然是要从头说到尾的,倘若有人催促她说快些,她嘴上会应的好好的,实际上却越说越慢,时不时的还要加上两句自己的点评。如果不想听下去,倒是可以让她立刻闭嘴,但要是想要知道的话,就得一直听下去了。

左右阿蘅这会儿算是无事的。

她也不打算让青叶将事情说的更复杂,便又在檐下坐定,听着青叶将事情从头再说上一遍。

青叶与慧白是如何相识的,她倒是没有特地去说,她只在说着慧白的事情。

说是在慧白六岁那年,他的亲生爹娘忽然找上了门,想要将他带回家去。

慧白自记事以来就住在相兰寺中,身边日常相处的人,除了方丈以外,就是其他的僧人。他知道每个人都会有爹娘,也问过方丈,为何其他的师兄弟有人的爹娘会来看望他们,有些却连面都没有出现过,方丈说那都是因为缘分的关系,有些人父母亲缘深厚,便是落发为僧,也还是能得到父母的关心,有些人却是生来就父母缘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不可强求。

他便知道自己就是缘薄的那一种。

突然出现的亲生爹娘,不仅没有让慧白高兴起来,甚至还给他带来了很大的恐慌。

比起在记忆中从未出现过的亲生爹娘,慧白是更愿意留在方丈的身边,然而方丈也不能拒绝他的亲生父母的要求,只能缓缓与其周旋。

他那时虽然也在学着佛经,可遇到了问题,诸天神佛在他心中反而还比不上寺中的那棵姻缘树。

毕竟寺中前来还愿的人都是冲着姻缘树来的,他们都说寺中的那棵姻缘树极是灵验,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有求必应了。

慧白那时还不明白他们的夸耀之语中,还漏了一部分的限定之言。

有求必应的是姻缘,其他的事情也没有人去求。

“他是去求了姻缘树吧!”阿蘅蹙着眉,青叶现在还能和慧白说话,那他肯定是没有被亲生父母带走的,只是不知道他求的是什么,最后又是怎样应验的,才让他对姻缘树如此推崇。

青叶点点头:“慧白说他在姻缘树前求问了他爹娘来找他的缘由,也求了不愿离开相兰寺。”

阿蘅静静地看着青叶,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慧白在姻缘树下睡了一觉,他在梦中瞧见了当年被丢弃的那一幕,他的父母原本是想将他送给伯父做嗣子,谁知他们千里迢迢来到潍州的时候,原本说是注定无后的伯父居然已经有了个刚出生的儿子,只是那孩子才出生没多久,他的父母因为赶着过来送孩子,恰好就错过了伯父送回家的消息。慧白派不上用场,在他爹娘眼中便也没了用处,就被直接丢在了宝兰山上。

醒来后,慧白便去找他爹娘论证,得知一切确实如同慧白梦中所见。

而且他爹娘这次来找他,正是因为他伯父的独生子得了天花,目前生死不明,他们才又生出了让慧白去做嗣子的想法。

只不过他们的盘算最后还是成了一场空。

在他们承认了当初的事情,并且鼓吹慧白回去做他伯父的嗣子的时候,他伯父派出来的人,也到了相兰寺。

慧白的爹娘是借着给侄儿供奉长明灯的旗号,才来的相兰寺。

他伯父派来的人在见到慧白的爹娘后,就很是喜出望外,还带来了少爷已经病好的消息,说相兰寺的长明灯果然名不虚传。

在他爹娘的面前,慧白这一次依旧是没有派上用场。

从前他就被丢下了一次,这一回不过是重演了一次当初发生过的事情。

慧白没有从相兰寺离开,他的爹娘也失去了认回他的想法,一切仿佛又都回到了原点。于慧白而言,眼下就已经是最好的,方丈本来就对他很好,出了认亲又被丢弃的一回事之后,方丈就对他更好了。

从那以后,他对寺中的姻缘树就格外的信奉。

青叶说:“相兰寺里的那棵姻缘树,或许就跟神仙一样,也有正职和副职的区别吧!她的正职是庇佑姻缘,可若是有人请求她其他的事情,恰好她又能做到的话,那就肯定会出手相助的呀!”

她话中的语气,无疑是将姻缘树当成了一个人,或者说是一个神。

阿蘅相信世间有轮回,也相信诸天神佛都是存在的,但有了温如故的记忆之后,她就很难相信神佛会度世间人,又或者是神佛不愿度她。

温如故抄写了多少部经书,又在神佛塑像前叩首多少次,最后不还是落得个无疾而终的下场,火焰灼烧在身上时,疼的人是她,而不是摆在神龛里的那个无知无觉的神像。

求神不如求己。

可阿蘅又注意到了青叶诉说中的那一段描述,她说慧白在姻缘树下梦见了从前的往事,分明是不应该他记得的那些往事。仔细想想,似乎又与她的经历有些相似的。

也许她确实是应该去看一看那棵姻缘树的。

天色还不晚,阿蘅坐在椅子上迟疑了些许时间,最后还是下定决心,想要去姻缘树下看一看。

就如同不信神佛的祖父,愿意为她们这些晚辈点上一盏长明灯,她自己是相信神佛的,便是认为神佛不会度她,这也不妨碍她向神佛祈求,祈求神佛能庇佑她的亲人。

姻缘树所在的院子,恰好与禅房是一东一西。

往日里去姻缘树下许愿的人是多不胜数,然而昨日方丈在得知山中有猛虎之后,便派人守在上山的路口,告知欲往山上来的香客们,相兰寺需要必寺几日,待猛虎被驱逐之后,排除山中的危险,他们才会再度打开寺门,迎接诸位香客。

阿蘅带着青叶沿着青石道往姻缘树所在的院子走去。相兰寺建造在半山腰上,寺中的僧人来去匆匆,面上虽无多少忧色,却也不见一丝笑颜,瞧见了阿蘅与青叶,他们都会特地停下来与她们说明不能外出的事情,在得知她们是去找姻缘树,而不是外出时,都明显松了一口气。

显然是因为不能放人外出的缘故,而引得香客不喜。

他们看多了旁人迁怒的情形,见到阿蘅她们这种乖巧还不惹是生非的人,自然是多了几分好心情的。

也不知是不是阿蘅的错觉,她们一路经过不少的楼阁宝殿,门口都会守着几个小沙弥,偏偏姻缘树的那个院子门口却是空无一人的。

阿蘅皱眉:“相兰寺如今既不许外面的人进来,也不许里面的人出去,在寺中暂住的香客,总不至于全都留在禅房之中,她们之中肯定也有人会想要在寺中走动一番的,前面我们经过的那几个宝殿里都有人守着,怎的这里却没有人?”

她盯着前方敞开的院门看了许久,还是没有拿定主意,如果选择进去,她又担心里头是不是有什么危险,可要是选择不进去的话,她又过不去自己心中的坎。

明明说好了要在姻缘树下,为祖父爹娘还有兄长他们祈福的,哪有临到门口还打退堂鼓的呢!

青叶听了阿蘅的话,立刻上前道:“那我先进去看看,若是无事的话,再出门来喊姑娘……”

她的性子倒是过了许多年也不会改变。

阿蘅心中忽然生出了几分感慨,她伸手按住了青叶,道:“哪有人明明看到前面有坑,却还傻乎乎的往里头跳的。”

她不过是因为心中有所不安,才在门口迟疑不前,却也没有让青叶替她探路的想法。

此处并非温家,也不是白马书院,而是相兰寺。

在别人的地盘里头,便是当真有什么危险,也应该找它的主人,而不是自己闷头闷脑的冲上前去。

阿蘅便和青叶走上了回头路,到了大佛殿边上,寻了一位知客僧人,告知对方姻缘树所在的那个院子的异常情况,请他顺路去看一看。

知客僧人也是头一次碰上这种事情。

他拨动着手上的佛珠手串,在没有瞧见具体情况之前,他只道:“按理说那处门口也应该有守门的僧人在。”再多的话,就没有了。

知客僧人先进了院子,阿蘅与青叶却是留在了院子外。

一来一回的,也耽搁了不少时间。

阿蘅的心思都放在了前面院子里的那棵姻缘树上,一时竟忽略了头顶的天空已然出现了不一样的变化。

不一会儿,天上的乌云就已经聚集在了一起,丝丝缕缕的雨水随风飘落,初时只星星点点,并不引人注意。

知客僧人踏出门,说话前先念了一声佛号,这才道:“院中有位施主正在树下替他的亡妻念诵往生经,守门的僧人也陪在他的左右,故而女施主才没能瞧见其他人。”

一听到院子里有其他人在,而且那人还在思念亡妻,阿蘅顿时就绝了想要进门的心思。

想当初,温如故思念祖父爹娘还有兄长他们的时候,就很不希望被人打扰,阿蘅以己度人,觉得自己还是等明日再来姻缘树下祈福吧!

她才做下决定,就有一滴雨水正好打在了她的额头上。

抬头一看,就瞧见了满天的乌云。

阿蘅莫名的就想到了昨日出门之前,大姐姐同她说的话,看来她的运气远没有大姐姐说的那么好。

雨水是会越下越大的,可从此地走回禅房,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就算她们前半截路上没有淋到雨,走到后半截也会变成一个落汤鸡的。

阿蘅对此深有体会。

去年冬天的时候,她就是因为这样,才会重病加身的。

这一次她可不敢再重蹈覆辙了。

青叶也记得这件事,她连忙看向院门口的知客僧人,问他:“院子里面有油纸伞吗?”

撑着伞走回去,或许也会打湿衣角,但回去后,就立刻换上干净衣服,就可以了。

知客僧人在青叶期盼的目光中,缓缓地摇了摇头,不过他又很快的补充道:“看这天气,这场雨应该不会持续很久,两位女施主不妨到院中稍坐片刻,等雨停之后再回去。”

阿蘅感受着越来越大的雨滴,又回忆了一下此处距离大佛殿的距离,很快就听从了知客僧人的建议。

外面的雨水在阿蘅走进屋内的瞬间,像是脱了缰的野马似的,哗啦啦的全都落了下来,伴随着雨声的,还有一闪而过的亮光以及连绵不绝的雷声。

“女施主请这边坐。”知客僧人将阿蘅引到了大堂内,很快就有小沙弥捧了热茶来。

阿蘅捧着茶,抬头看向屋外的大雨,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希望这场雨确实能入知客僧人所说的那般,很快就能停下来的,否则……

也不用说否则了。

温菀知道她害怕打雷,这会儿恐怕已经撑着伞去禅房找她,却没能找到她了。

阿蘅忽然眼前一暗,原本发散开的思维再度回收过来,就发现门口忽然站了一个人。

那人逆着光,身形高大,似是因为屋里有人在,他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门,身体却不自觉的往后靠了靠,好像是在迟疑着,不知该不该进门来。

不待知客僧人上前去,那人就开口道:“那个……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我先前将我娘子的画像放在了大堂之中,可否让我进去拿出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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