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蘅一直知道自家爹娘纵使是答应让她外出游玩,心中也是不情不愿的,偏偏又碍于种种缘由,却又不好不答应她。
她还想着爹娘会不会做出出尔反尔的事情,现下看来,他们或是准备了其他的方案,用来应对她。
比如说,正在她面前闹腾着的温柠。
因着一些前程往事,阿蘅在对待温柠的事情上,态度向来是最好说话的。
许是她的那些个态度,让她的父母兄长都生出了误解之心,以为不管温柠提出了什么样的请求,她最后都是会答应下来的。
可阿蘅若是能够带上其他人的话,就不会单独去找爹娘与兄长,完全可以在家人齐全的情况下,提出自己的想法的。然而她的此次外出,并非是仅仅为了游玩。
烛火透过红纱映照在亭中人的身上,红色自黑暗中蔓延而出,落入温柠的眼中,莫名的带上了几分奇异的神色。
阿蘅往后靠了靠,烛火的光芒只落在她的手上,而她的面容却藏进了黑暗中。
只听见她清亮的声音从黑暗中传出:“可是我不能答应你呢!”
“姐姐?”
温柠的声音中充满了迟疑,他默默地坐直了身体,还不自觉的往灯光下挪了挪。
实在是眼前人说话的语调满是飘忽之意,尤其是在烛火的映衬下,就仿佛是志怪的开头,下一刻就会有类人的鬼魅从暗处伸出他们的爪子,想想就觉得很是可怕。
阿蘅笑了笑,没有将温柠的动作放在心上,她接着往下说:“柠儿是个好孩子,好孩子就应该乖乖听话,不可以像现在这样任性的,所以姐姐不能答应你哦!”
“而且柠儿你要知道一件事情,阿兄他无心入朝为官,所以将来能接下父亲衣钵的人,非你莫属。你若是成天只想着自己高兴,那何时才能长大呢?”
温柠掐了自己一下,手下的皮肉感受到真实疼痛,他很是诧异的问:“原来我需要做那么重要的事情吗?”
像温柠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慕强怜弱的时候,父兄是他争相模仿的对象。
现在阿蘅直接为他排除了一项选择,直截了当的告诉他,他将来是需要成为父亲那样的人,只是听着这样的话,就已经让他足够的激动了。
“我也能像父亲那样厉害”
沉迷于阿蘅画的大饼之中,温柠都忘记自己来找阿蘅的目的了,但是阿蘅没有忘记。
她在温柠情绪激动之际,趁机问道:“说起来,你今日不应该很好奇阿兄的这场亲事么!怎么忽然还想到来找我说到远行的事情?”
虽然阿蘅心中已经有猜测的人选,但在没有确切答案之前,她还是努力按下了心中的诸多情绪。
她猜过温三老爷,也猜过温三夫人,甚至还想过会不会是温桓,但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温柠口中听说到另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我刚才在前院的宴席上看到了裴家哥哥,他听说了毛毛在打听镖局的事情,就将我和毛毛叫到一旁问话”温柠仔细想了想方才的人和事,将其中的逻辑关系都理清楚后,才开口同阿蘅说着话。
彼时,毛毛毫无防备之心的说出了阿蘅即将远行的事情,还说他想要帮阿蘅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故而才派人去打听镖局的事情。
不该说的事情,他已经说出了很多,但真正涉及到隐秘的东西,他还是藏得好好的,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漏出去。
温柠忽然低下头去,显然是又想到了樊西茂都知道阿蘅准备外出远行的事情,偏偏他这个嫡亲的弟弟,却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这件事。
他神色哀怨了看了阿蘅一眼,说:“裴家哥哥先前说了不少话,还让我和毛毛要多照顾姐姐,他说今天来参加阿兄婚事的段瑜之其实是不安好心,让我和毛毛都离他远一些。”
“他后来大概是看出了我的不高兴,问过原因后,就随口说了一句,姐姐出远门肯定不会是一个人的。”
然后他就想到了撒泼打滚也一定要和姐姐一起走的主意,当然最后姐姐也没有同意他的要求。
并非是裴音主动教唆才得出的结果,但最后结果的出现也少不了他的推波助澜。
阿蘅此时的心中生出了丝丝缕缕的疑惑,且不说裴音为何要暗示温柠,只说他对段瑜之的特地强调,就已经很奇怪了。
似裴音这般与温家半是亲近的人,他应当是知道阿蘅不喜欢与段家人有来往,甚至已经差不多断绝来往的事情。所以他在温柠面前的特别强调,莫非还藏着什么不可直言的秘密,这就很值得怀疑了。
她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段家的人,想想裴音说的那些话,难不成是段瑜之在背后做了什么坏事,却让他瞧了个正着,而且坏事所针对的人还是温柠和毛毛,这才特地叮嘱了他们两个?
阿蘅将温柠打发走后,又一个人在凉亭中坐了许久,她仍是未能想明白裴音主动说出那番话的用意。
猜哑谜这样的事情,一向不是她所热衷的,她更喜欢别人直接和她有事说事,而不是将那些可以用三言两语解释清楚的事情,藏到话语深处,用各种各样具有指示性的代指词来形容,却盼望着她能从朵朵繁花中,一眼就看见花瓣之上的细小脉络。
只有闲来无事的人,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大概藏起来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否则裴音早就找上了她,而不是让温柠他们带话给她。
另一边的裴音却不这么想。
他当初想通之后,就又开始担心起阿蘅来,尤其是在他发现有人曾刻意挑起他与他父亲之间的火气,还将隐藏多年的事情全都捅到了他的面前。虽然这其中有几分是因为他毫无防备的原因,但那些都不是最终的理由。
在花费大量的时间和人手之后,他终于在裴将军插手之前,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顺着那些人不小心留下来的线索,裴音不仅找到了这次的挑拨之人,还意外的查探到了当年刻意引起他误会的人,恰好两次的事情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从前裴将军同他说段家人狼子野心的时候,他还不当成一回事,只以为像段瑜之那样惯喜欢儿女情长的家伙,根本不值得他生出防备之心。
等到事情的真相全都显露在他的面前后,裴音才看到了自己的渺小之处。
或许段瑜之表现在外的模样,确实如同他所见到的那般儿女情长,但他是段家人,骨子里是一脉相承的冷血无情,只不过他的伪装要比其他人更好一些。
裴音原本还想着另外找个时间,再将阿蘅约出来见个面,也好趁机同她说说段家的事情。
小姑娘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早早的就已经和段家的人划分了界限,但她也只是划清了界限,其他的事情还保持着原样,这样就有些不太够了。
就在他想着要如何提醒阿蘅的时候,温桓亲手所写的喜帖就已经被下人给递到了他的面前。
这下就正好有了个往温家去的上等理由。
前院是用来招待男宾的,女眷大多都去了后宅,阿蘅虽然占着主场的便利,但她在前院看过新人拜堂后,就又回了后院,裴音几次三番的想要靠近她,却都以失败告终。拦在他们中间的人太多,而他又没有办法直接跨过那些女眷,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阿蘅离开,连句挽留的话都没能说。
世上的大多数事情都不会真的走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机会改变结局,区别只是有些人抓住了机会,就看见了柳暗花明的那一天,抓住不机会的人,就只能用自己的头,去测试一下南墙有多厚。
裴音在宴席上没能拦下阿蘅,转头却又碰到了温柠与樊西茂,还恰好自樊西茂处得知了阿蘅不日即将远行的消息。
巧合的事情,总是能让人感到更多的愉快。
他想着温柠的年纪虽但让他帮忙给阿蘅带上两句话,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他又不好在温柠的面前提起段家人背地里的算计,就只能将那些事情改头换面的放在了另外的故事里,又在话里话外都劝着温柠远离段瑜之。
裴音满心想着自己说了这么多的话,等温柠同阿蘅谈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只要温柠能复述出十之一二,就能让阿蘅凭借不多的信息,直接猜出他背地里想要传递的消息。
唯一不可控的就是温柠。
他想过温柠会动精简的心思,也想过他会长话短说,但没有想到他会精简到那般的地步,只简明扼要的说了个结论,过程中的东西是只字不提。
未曾预料到的事情,暂时还没有给裴音造成其他的影响,他正在考虑阿蘅远行时的安全问题,甚至还想要往阿蘅身边再送上几名武功高强的侍卫,也好保护阿蘅的安全。
往阿蘅身边送人,着实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明明是千娇百宠着长大的姑娘,原本应该是心无城府,也是最好骗的性子。
然而实际上,阿蘅对后来出现在她身边的任何人,都是抱有防备之心的,她能够真心实意的付出信任的人只寥寥数人,除去那些人之外,其他的就再没有能够让她交付信任的人了。
所以裴音就算能找到关系,往阿蘅身边送上一些人手,但最后的结果也还是会被调离阿蘅的身边,她从不会让无法得到她信任的人时刻出现她左右。
裴音叹了口气,收回了原来的想法,他开口唤着平心的名字,那是他身边的心腹之一,前不久才被派出去探查消息。
他身边的下人大多都是他爹所送,真正能称得上心腹的人,其实也没有几个。
而平心恰好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最擅长探听消息,也懂得如何从半真半假的消息中抽丝剥茧,得出他们所需要的东西。
也只有他发现了段家人留下来的蛛丝马迹,继而才辗转查到最后的真相。
既然已经知道段家人就是背地里行挑拨之事的人,裴音对段家人的态度就已经发生了变化,原是想要将人直接给撤回来的,但他临时决定去参加温桓的喜宴,发号施令的话就慢了半晌,等人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天之后的事情了。
但晚归也有晚归的好处。
本来平心查探到段家,就已经足够让裴音喜出望外,甚至没有给出更多的期待,但架不住平心这次的运气是当真的好。
不费吹灰之力,就因为机缘巧合而直接得到了段家目前正在密谋着的消息。
平心跪倒在裴音的身前,说着自己晚归的缘由。
“小的原是在段府周围查探消息,还未曾细查之下,就在段府外围墙上发现了联络的信号,顺着信号找去,却在段府后院中见到了青悦”
青悦本来是裴音特地送到阿蘅身边,用以保护阿蘅的贴身侍女,谁知她后来竟然成为了段瑜之的妾室。
这件事情,裴音与平心也是知道的。
只是青悦自进到段府之后,因着段府规矩的严厉,她几乎没有传出过半点的消息,甚至连段府的大门都没能出过几次,完全就像是被幽禁在了段府的小小庭院之中。
而且她在段府中的地位是很尴尬的。
作为段瑜之在孝期内纳的一位妾室,她的地位兴许还比不上院子里打扫的小丫鬟,偏偏在段瑜之的眼中,她又是一个用来怀念阿蘅的好工具。虽然段瑜之还因此被段老爷批评过几次,但骂过之后,段瑜之在这件事情上依旧是我行我素。
“前几日段瑜之到温府参加了温桓少爷的喜宴,喝的醉醺醺的回到段府之中。他不曾回到后院去,而是直接去了青悦所在的院子。”
平心说起这件事时,脸上的表情很是奇怪。
那一天刚好是他偷偷溜进段府之中,准备从青悦那里探听一些段府的消息,然而不等他问话,满身酒气的段瑜之就被人搀扶着进到了青悦的院子,幸亏他躲避及时,才没有被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