磕磕绊绊间,他们就已经走到了山顶附近。
温桓选来当做郊游的山,本也不是特别难以攀爬的那种,甚至因为时常有人登山远眺的缘故,山林中的小路被踩踏的多了,就更加的方便行走。
山顶是一块相对而言,要比较宽敞的平地,前人在山顶上修建了凉亭,亭中有现成的石桌与石凳,从凉亭前左走七步的地方摆放着一块巨石,巨石上方镌刻着出东方的图,却没有留下任何的落款,就与凉亭之上没有匾额一样。
阿蘅见了空无一人的凉亭后,下意识的走上前去,连始终跟在她旁的温桓,都忘记的一干二净。
温桓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自家妹妹出现这么多的异常况,只要他不是个瞎子,肯定都将异常看在了眼中。
然而平里阿蘅在书院中,大多是独来独往,温桓就算想要找人询问阿蘅出现异常的缘由,也找不到可以询问的对象。阿蘅在别院之时,旁确实是少不了侍女相伴,可小姑娘的异常分明是从书院中开始的,别院中的侍女又能知道些什么呢!
总之,温桓四处打听了一番,却依旧是毫无成果的。
这才想着要寻上一个机会,也好劝解阿蘅一番。
可惜的是,从一开始就出师不利。
温桓在阿蘅对面的石凳上坐了下去,又看着跟上来的侍从们,将茶水点心一一摆放在石桌之上,留以备用。
他伸出手,在阿蘅面前打了个响指后,成功将阿蘅从迷茫的状态中唤醒,趁此机会连忙开口道:“阿蘅是在想什么事,竟会如此的出神,我在一旁喊了你好几声,也不见你有什么反应。”
人们在下意识间做出的决定,总是最能体现真心的。
阿蘅才从沉思的状态中缓过神来,连思考的空隙都没有留,听着温桓的问话,就直接回道:“我在想以后的事……”
她原本还在想着要不要给自己找一些人手,用来做一些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事。可出了夏怡雯这件事之后,她又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什么也不错,且等着四年后阿兄的那道死劫,临到时间再去想办法让阿兄避过死劫,而不是想着改变这四年中发生的事。
凡事有因便有果。
她又怎能知晓今改变的因,会不会影响了四年后阿兄的那道果呢?
倘若能够恰好让阿兄避开溧水之上的死劫,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可若是中间出现丝毫的差错,以至于阿兄的因果出现了错乱,他的死劫依旧存在,偏偏阿蘅却不知道死劫应在何处的话,那她又该怎么做,才能挽救兄长的命!
“果然还是应该什么也不做,就此束手旁观才对吧!”
阿蘅抬头看向对面的兄长,原以为会瞧见一个满目担忧的阿兄,毕竟她也知道自己现在说的这些话,很是没头没脑,至少在阿兄听来怕会是前言不搭后语的。
可事实上,在抬头的那一瞬间,她就后悔了。
明明出门之前还无有任何一样的阿兄,这会儿在她眼前却变成了落水而亡的模样。他上的衣衫被刀剑划破,被水浸泡到发白的伤口从褴褛的衣衫缝隙中显露无疑,阿蘅强迫着自己抬头去看清兄长的脸,那是她在温如故的记忆中不曾瞧见的模样。
昔年兄长亡于溧水,尸便寻不见,父亲拖着病躯沿着溧水上下寻了一个月,才将兄长的尸找了回来。
那时的兄长在溧水之中飘的太久了,已经看不出当初的模样,倘若不是那一衣裳,以及他手臂上的印记,恐怕就连父亲也是认不出他的。
温如故在那一个月之中,都是以泪洗面,好不容易听说父亲找回了兄长,她迎上前去时,也只瞧见了被白布覆盖着的人,若不是一阵风吹过,掀起了白布的一角,让她看清了兄长腕间佩戴着的佛珠,她恐怕还会继续自欺欺人。
其实即便父亲已经说白布之下的人就是温桓,温如故依旧是不相信的。
她曾哭着想要否认温桓死的事实,也曾想要掀开白布,亲眼看过之后,才能不再欺骗自己。
然而她没能揭下白布,因为娘亲也过来了。
温三夫人同温如故一样,都差点哭晕过去了。
她将温如故搂在怀中,一遍又一遍的说她只剩下温如故与温柠。
独自归来的谢淮宁曾说:温桓在掉下河之前,被强上船的匪徒用刀正面砍了一下,他躲避的动作虽然很快,但脸上依旧留下了长长的一道伤口,从左眼角到嘴角,倘若他还活着的话,也是要被毁容的。
阿蘅以为自己看见了温桓此时的容貌,是会害怕的。
但实际上,她此刻却出乎意料的镇定。
对面的人确实如同温如故所知的那般已经辨别不出来模样,整张脸看上去都大了一圈似的,横贯在左半边脸上的伤口被河水泡的泛白,许是河中的游鱼太多,他脸上原本应该完好无缺的地方,也被啃食的坑坑洼洼,抬起来的手也不是正常模样,白骨之间坠着几丝皮,将落未落的模样看上去格外的渗人。
而那只白骨模样的手,正朝着阿蘅的方向探去。
原是打算贴在阿蘅的额头上,感受一下小姑娘是不是又发了,怎么瞧上去很是不对劲。
谁知一个错眼之后,温桓就发现阿蘅的目光又变得呆滞起来,不由得将手在阿蘅的眼前晃了又晃,想看看能不能吸引阿蘅的注意力。
自然是能吸引到的!
阿蘅看着温桓的手在摇晃了几下,原本就是摇摇坠的皮,这会儿恰好就被晃落到石桌之上,一部分掉进了点心碟子中,一部分掉在了温桓的茶杯里,还有一部分落在了石桌的空隙上,石桌空隙间的皮很快消失不见,仿佛只是阿蘅在一瞬间的错觉,然而掉落到另外两个地方的皮却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我……没事的……”阿蘅回答的有些勉强。
这时温桓也收回了自己的手,因为登山路上一直很紧张,他现在比较容易口渴,刚刚喝完了一杯茶水,在侍从又给他满上之后,便端起来茶杯。
阿蘅下意识的伸手去拦,却只来得及看见温桓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温桓疑惑的放下手中的茶杯,左看右看之后,也没发现异常。
便问阿蘅:“怎么了吗?”
阿蘅收回了手,满脸都是一言难尽的神色。
她要怎么跟温桓解释呢?
难道要告诉对方,她瞧见了他临死前的模样,还看到他将自己手上的皮给摇落到了茶杯中,而杯中的茶水还恰好就被他喝光了么!
说出去的事能否被取信,还是两回事,只事恶心程度,就已经不是能轻易开口的东西了。
而且阿蘅晃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方才在温桓喝水的那一瞬间,她眼前的所有幻觉都消失不见了,等他放下了茶杯,就又变成了那副被游鱼啃食的坑坑洼洼的模样。
阿蘅想了想,她从前虽然能从梦中窥见温如故的记忆,但从来没有经历过今天的这档子事。
仔细回忆一番后,阿蘅这段时间也没有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东西,除了今的这趟登山之旅以外,平里的生活都是如同往常一般的。
所以果然还是眼前这座山的缘故么!
阿蘅问温桓:“阿兄,我是想问一下这座山,是不是有什么很特别的传说呀!”比如说是能够看见他人死时的模样,就如同阿蘅现在所见的一般。
后半句话,考虑到温桓的接受能力,阿蘅很好心的将其隐瞒了下来,只在心中小声的复述了一遍。
也不是所有的山都会有神秘传说的……
温桓回头看了眼渐渐西行的金乌,虽然他一开始想要带阿蘅来看出的,小姑娘却不打算起的太早,便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了看夕阳。
至于这座山上的传说,他还真的不怎么了解。
毕竟他先前与好友们结伴而游的时候,只注意到四周的好风景上去了,其他神神鬼鬼的传说,他却是没有放在心上的。
他虽然说不出什么,但跟在他边的侍从显然是一早就打听好了这些事的。
在温桓的眼神示意之下,他手脚麻利的走到石桌前,开始说着关于这座山的一些传说。
山林间的传说,除了会有妖魔鬼怪以外,也还有山神一类的正面角色。
这座山便是如此。
据说这座山中曾有一位散仙在此隐居。
散仙之所以能被称之为散仙,就是因为他离得道成仙就只差最后一步。若是换了旁的人,或许已经在想方设法的补上最后一步了。而这位散仙却与众不同。
他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一个能够窥探天机的法宝,也从法宝之中得知了自己能够得道成仙的法门,原本他是应该直接按照法宝显示的那般,直接坐地飞升的。偏偏能够窥探天机的法宝,其实并不完全受他控制。
在他临近飞升的时候,他又从法宝中看见了自己唯一的血脉因为他的缘故,而在世间饱受欺凌的模样。
散仙虽然一直盼着能够白飞升,但一想到自己的子嗣会生生世世不得善终,且还是因为他昔年留下来的旧怨所导致,心境便再也无法圆融,转而寻求起逆天改命的法门,又因着他手上有一个能够窥测天机的法宝,这逆天改命的事,还真的就让他办成了。
“只不过其中也还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姑娘您瞧眼下的山顶是不是格外的平坦,而且这座山也不是很高的模样,可实际上它从前得有现在三个那么高,尤其是山顶,高耸入云,就连最擅长攀爬的猿猴都没办法在山顶逗留。那位散仙逆天改命不止是断了自己的仙途,还连累了这座山,让这座山只剩下了一个地基。”
说话的侍从似乎很擅长说故事,让人听着忍不住就沉浸在其中。
只听他继续说道:“那位散仙最后是老死在了这座山里,据说他在临死前,将那件能够窥探天机的法宝藏在了山林之中,以待有缘人……”
温桓挥了挥手,让刚才说话的那名侍从退了下去,然后好整以暇的看向了阿蘅:“你不会把他刚才说的话都当真了吧?”
阿蘅眨了眨眼睛,倘若她的眼前没有出现这么多的异样,那她也能将传说只当做传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当成了真实发生过的事。
她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角。
刚才说话的那名侍从,阿蘅是不记得他的名字,却知道他和青字辈的小厮一般,都是经常跟在温桓后的。在温如故的记忆中,温桓亡与溧水的时候,那名侍从也跟在了那艘船上,而她刚才瞧见的便是一个中数刀,连脸面都被血污所浸染的家伙。
虽然他也时不时的会说出几句逗乐的话,想要哄阿蘅高兴,可阿蘅看着那样的一张脸,是真的乐不起来的。
阿蘅现在只希望自己的眼睛,能够早恢复正常。
若是以后见人都只能瞧见对方死时的模样,那她得多可悲呀!
到时候别说是吃饭了,她连水都是喝不下的。
说到喝水,阿蘅又看了眼温桓面前的茶杯,方才阿兄喝下的那杯茶中就有一丝虚幻存在的皮。
她知道自己现在看见的,应该都只是幻象而已,却不知道幻象中存在着的东西,是否会对现实中的人造成影响。
对她的影响肯定是存在着的,反正阿蘅最近是不想吃任何荤腥的,而且她接下来吃饭的时候,恐怕边连人都不能有的,而且她也不会想要看到他人上菜时的模样了。
除了能够看到幻象的阿蘅以外,那么其他人又是否会被影响呢?
阿蘅盯着面前的温桓陷入了沉思之中。
等回到别院的时候,温桓在阿蘅的眼中依旧是一副不堪入目的模样。
阿蘅摸着自己的心口,忽然想到自己果然还是很喜欢自家兄长的,就算对方变成了这般可怕的模样,她也已依旧能和兄长不动声色的谈笑风生,果然是今不同往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