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过后,这场大型的选秀活动终于开始了。
李盛隆端坐在龙座上,宽大的黄金龙袍摇曳坠地,华丽的九旒冕摇摆不定,他眼睛微眯着,左手轻轻的托着额头,神色中颇有些不奈。李盛隆左边站着安山,右边站着孟泼,孟泼似乎有些紧张,双手手心微微沁出一丝冷汗,安山神色不明的望着孟泼,不知她在想些什么,这么紧张,搞的好像是她来选秀似的。
秀女总共有二十三人,她们将分为五个批次进入内殿供皇帝参阅。
也许是庄严肃穆的大殿格外让人压迫,也许是千娇百媚的女子们让人花了眼眶,也许只是沉闷漫长的空气滞在心间,孟泼双手紧紧握着衣角,面上是数千年不见的一本正经。
直到二十三名秀女全部展示完毕,孟泼凛然的神色才稍稍放松了些,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似乎带了些许失望之意。
白易生果真没来。
安山立身一旁,见李盛隆并没有选择的意向,便挥手示意选秀结束,让秀女们全部都回去。
旨意传到后殿秀女们的耳中,有些人难免露出失望的神色来。
众人之中,白昔语昂起头,珠翠环绕下,她睁开一双无双妖艳的魅眼,眼神中自有一股风华绝世,她穿着梅红色的曳地长裙,高昂着头,在众人惊诧的眼光中,一步步缓缓走向选秀大殿。
选秀大殿内,李盛隆与众人还未离去,白昔语走至正堂,恭敬俯首跪拜,然后抬起头,朗声道:“陛下,臣女白昔语,望能成为陛下宫中侍女,常伴陛下左右!”
白昔语?孟泼神色一动,兀然看向她!
“白昔语?”李盛隆喃喃低语一声,问:“你可是天师白易生的妹妹?”
“正是。”
李盛隆见她神态自若,面带一股天然的妖媚之色,眼中不禁闪现一抹惊艳,说话的口气也柔软了两分:“好,你既自愿请求甘为宫中侍女,我便成全你。”说着,李盛隆昂头道:“自今日起,白昔语便是甘露殿掌事宫女!”
白昔语变成了甘露殿的掌事宫女后,与孟泼的接触自然便增多了,孟泼想询问关于白易生的事情,可话到嘴边,却总是说不出来。
颇有些‘近乡情更怯’的意味。
她虽然想弄明白白易生的身份,可又害怕,万一他跟自己的丈夫并无丝毫关系,那自己的满腔伤怀又该倾泻到哪里去?
这日,安山陪伴李盛隆下朝归来,便见孟泼站在甘露殿的门廊边,倚靠着门框,目光若有所思的望着白昔语忙碌的身影。他眉眼间一向刚毅爽朗的神色莫名的深了一分,自从孟泼见了白易生的画卷之后,便再也没有了平日里直爽豪迈的模样,如今,她浑身像浸透着古池中阴冷的水,变得莫名阴沉忧伤。
“孟泼。”安山呼唤。
孟泼转头,见安山仍旧穿着那一身玄黑盔甲,在日光的照耀下闪着亮如金灿的光点,他意味不明的望着她道:“你可还好?”
不知为何,听见他的话,孟泼眼眶顿红,她竟想大哭一场!
这数万年的坚守与等待,直到今日,才有人对她说一句:“你可还好?”
她曾徒步走了上万里路,她脚上的水泡起了满满两张脚底,一路上,破了好,好了破,她怕耽误赶路,就用布将两只脚掌紧紧的缠裹起来,每走一步路,便是钻心的疼痛!那时,也没有人曾说一句“你可还好?”;当她好不容易才找到她的夫君白易生时,却得知他已经去世了,她内心的崩溃和绝望简直如滔滔洪水一般要将她灭顶湮没!那时,也没有人曾说一句“你可还好?”;她死后,在暗无天日的地府一日日守着前尘往事默默度日,眨眼间,便已过数千年之久!这数千年来,也没有人曾对她说“你可还好?”……
曾几何时,她心里曾数万次呼唤、叫喊:我不好!不好!!我很难过,我很累,我想放弃!
可当她再一次抬起头望向安山时,她依旧潇洒的笑着说:“放心,我很好。”又似是若无其事转头问李盛隆:“陛下,您没有挑选任何一位女子,朝臣可有为难?”
李盛隆在白昔语的服侍下换了常服,一身浅黄长袍,头上束着白玉发冠,更显得他温润儒雅,他道:“我说我还小,把这件事拖一拖也不急,便将此事揭过去了。”
说着,李盛隆又道:“今日,出宫一趟。”
孟泼疑惑:“出宫?”
“今日是宰相陈岑的五十岁寿宴,安山、孟泼你俩陪我一起去。”说着,他想起什么似得,又对一旁的白昔语道:“你收拾收拾,也一同去吧。”
白昔语眼底有笑意一闪而过,她躬身谢恩道:“谢陛下。”
天色微暗,宰相府内各处早已经点燃了数十展的烛火,将沉沉夜色映照的如同白昼。府邸大门处,管家正一一招待着前来的嘉宾。
宰相府大堂内,李盛隆端坐于上位,大堂两侧,各正襟危坐着十数位朝臣,李盛隆笑意吟吟的为陈岑恭贺祝词,陈岑听后,灰白的胡子一翘一翘的起身谢恩。
孟泼站在李盛隆身边,眼睛扫着堂下之人,直到,她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身子蓦然僵住!
那人坐在陈岑的下首,穿着一身墨黑长袍,眉眼淡然,他的存在感极低,像随时便隐身在黑暗中一般。
良久,她心里激动的心情平静下去之后,她才发觉他身上弥漫的气息宛若鬼魂!如同,她在地府中日日所见的那些鬼魂一般!
孟泼紧紧的皱起眉头,她恍惚间想到了一个念头:难道,这数千年来不见白易生的魂魄进入地府,是因为他竟一直飘荡在世间,未曾投胎转世?!!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魂魄离体之后,若不到地府报道便会成为孤魂野鬼,但这些孤魂野鬼在充满阳气的人间并不能维持许久,最多数十日便会魂飞魄散,消散于世间。
想到这里,孟泼捂住嘴,她差点要惊呼出来,若他果真未入地府,那他的魂魄如何才能够长存世间而不消散呢?!
难道她苦心寻找的,搅乱人世间秩序的妖也是他吗?如果真的是他,他又为何处心积虑的要杀掉李盛隆,灭掉唐王朝?!
孟泼心内久久无法平静!一团团乱糟糟的想法刚刚出现又迅速的被她压了下去,她想,她必须要近距离与他相对,探一探他的气息!
一旁的安山见孟泼神色不对,刻意压低声音咳嗽了两声,而孟泼沉浸在自己的内心里,哪里听得到安山刻意的提醒。
宴会进行到一半,白易生起身建议:“陛下,如今吾妹昔语在陛下身边侍候,她是我们白氏一族的荣耀,也是微臣的造化。趁着今日宰相生辰的机会,微臣便借花献佛,让昔语献舞一曲,为陛下助兴可好?”
李盛隆淡然一笑,他本就觉得这宴会干巴巴的没什么乐趣,见白天师如此一提,倒也符合他的心意:“就依天师所言。”
小皇帝说完,坐在一旁陈岑无声的冷笑一声,眼底出现一抹微不可见的不屑。原本,他制造这次选秀,本是为了自己的女儿铺路,望她能成为一国之后。大唐国都之内,谁不知道宰相陈岑的大女儿陈凤翎是大唐第一才女,不仅才气无双,更是端丽冠绝!谁曾想,白昔语竟然使了一手以退为进的好牌,生生的扭转了局面!
悠扬的古乐之声响起,白昔语身穿一身白纱羽衣,随着音乐缓慢的起调声缓缓入场,微风浮动,薄如蝉翼的衣衫随风飘荡,似乎将平稳的空气都荡出了一抹抹波澜。白昔语画着梅花妆,额头间贴着粉色梅花钿,她的眉毛细长,脸颊间扑着粉色腮红,如此装扮将她的媚与娇展现的淋漓尽致。
白昔语的舞蹈清扬曼妙,婉转悠扬中又好似带着一股魔力,将在场的人都情不自禁的吸引了去,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众位大臣看看看着,眼睛竟渐渐变得迷蒙起来,胶缠在白昔语身上,像一条条贪婪的蛇。
坐于主位上的李盛隆,他那清明的目光也陡然变得浓烈起来,心内波荡起一圈圈暧昧涟漪。
孟泼面无表情的看着,越看眉头越紧!
不对劲!孟泼心里兀然有个声音响起!
就在这一刹那间,白昔语手中竟出现了一把细长且超薄的软剑,在空中一闪而过,极为快速的向着李盛隆的方向刺来!而席间的众位大臣却依旧面带欣赏之意,观看着大堂中央,竟没有人察觉到任何异常!就连李盛隆自己,也恍若未见眼前的危机一般,仍旧面带微笑。
也就在这瞬间,一直关注着白易生的孟泼发现了他嘴角边略微上扬的弧度。
孟泼悚然一惊,白昔语与白易生是同伙,他们想要李盛隆的命!
空气中弥漫开蓬勃浓重的妖气,孟泼恍然大悟,原来白昔语竟是妖,之前她一直刻意压制着妖气,此时,在进攻的同时也将妖气全然爆发出来!
孟泼虽长年累月待在地府中不曾出去,但有些事情,她也曾听阎君讲过。
妖族之妖均是由世间万物生灵经长期修炼、或是因机缘巧合下得到某种天兆所化为精灵,即为妖。这些妖会在自己的地盘长期修炼,达到足够妖力后,便会上蜀山挑战妖君御涟,获得御涟的承认后,便正式编制在妖族之内,受妖皇统管。
这其中,如果有妖不按正常天地之法修炼,而是来到人界,通过采纳人的精气或食用人心来炼化妖力,便会被三界视为邪魔,受到三界的制裁!
此时,白昔语的额间,散发出隐隐黑气,像是地狱之光,将白昔语整个人吞没其中。那剑,便在黑气的挟裹中,向着李盛隆,急速袭来!
电光火石之间,能供孟泼思考的时间明显不足。在剑尖刺向李盛隆的那一瞬间,孟泼的脑海中闪过了各种念头:命簿上,这一年之内,李盛隆应该是没有生命危险啊!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到来,而使他的命运改变了?若是如此,那岂不是自己的过错?!
等到孟泼反应过来时,那把软剑已经牢牢的钉在了孟泼的胸口!
孟泼在千钧一发之际,挺身挡在了李盛隆的身前。
堂下的白易生蓦地抬头,看着孟泼清朗的眉目一怔,仿似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脏处轰然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