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后,徐山假借补习之名,住到了大姐家。这个理由有多牵强呢,大姐连初中文凭都没混到,便去混了社会。迪厅练歌房,那个年代染着黄毛的小太妹里,数大姐最耀眼。
大姐比徐山整整大了半旬,小太妹成了大龄失业青年后,大姐便也染回了黑发,托关系找了份超市的工作,但太妹的本性让她经常跟顾客发生口角,一来二去的成了投诉女王。
“大姐,最近怎么样?”婚礼上没来的跟大姐攀谈的徐山,边写着数学题边问道趴在床上看言情大书的大姐。
言情书后露出一张带着笑意的眼睛,大姐不是标准的美人胚子,但却韵味十足。
“还能怎么样,蝉联冠军呗,没啥劲。”
“投诉冠军?”徐山心直口快的打趣道。
“去你的。”大姐把书扔到了桌子上,盖住了数学题。她坐直了身板,把长长的黑发向后那么一甩,“凭你姐,二道马路一支花,当然是蝉联销售冠军了。”
徐山被大姐逗笑了,顺着她的话继续开着玩笑:“不对啊,我怎么记得你卖的卫生巾?”
“卫生巾怎么了,谁说男人不用卫生巾。”大姐骄傲的指着门口的一双皮鞋,(那应该是她爸的,)“卫生巾是最好的男士鞋垫,吸汗防潮除脚臭,臭老爷们值得拥有。买一包送三包,还能讨个我电话。”广告词从大姐的嘴里声情并茂的演绎出来,徐山看的一愣一愣的。
“要说你该多看看言情,整天算数学有啥用,”她用纤细的手指点了下自己的头,“这里,空的,“又用另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前,“这里却是满满的。”
徐山顺着大姐的手看下去,白色的小背心裹不住丰腴的曲线,大姐的身材让女孩看了都觉得害羞。她连连点头,“确实丰满,满满的。”
“臭丫头。”大姐起身打了一下徐山,顺手拿回了她的言情大书,看了几眼又放下了。
“今天你爸给我打电话了。”
“嗯。”空气变了味道,徐山没了兴致,低头继续对着数学题。
“他问你什么时候回家,我说在我家玩的好着呢。”见徐山没吭声,大姐接着说道,“我跟他说了,你想住多久都行,谁愿意回去对着个后妈啊,是不是。”
大姐一副为徐山撑腰的架势,却句句戳中了徐山的内心。“后妈”,徐山尽量避开这个词,“王姨”听起来就平实的多,不像会种毒苹果的角色。不过后妈也好,王姨也罢,徐山总要回家的。
“我看你那个弟还挺帅的。”大姐话峰一转,换上了言情书里痴女的标准表情。“那个眼窝深的啊像个外国人,不对,像个明星,他再长大点一定是万人迷啊。”
大姐自顾自的说着,完全没见徐山已经把白眼翻上了天际。她塞上了耳机,放了首周杰伦的歌,听不清的歌词正好不影响她做题,这也是为什么徐山这么喜欢周杰伦,不用听清他唱什么,他唱什么都是悲伤。
再次回到圈楼,已经是一周后的事了。一楼土地面上还能看到零星的红色纸屑,可见徐小刚为了二婚没少放鞭炮,他这是想让世界听到他的喜讯。老旧的圈楼很久没有过喜事了。这里住的人几乎都半老,平时听得见咳嗽声,听不见喇叭声,交通的不方便逼走了很多户年轻人。
徐山刚走到二楼,就被自家门上的大红喜字晃的眼晕,几个爷爷奶奶叔叔阿姨正从徐家门口离开,见到徐山有的面带微笑,有的同情不语,还有的摇头晃脑。他们谈论着,以为徐山听不见,或者也不在乎她听没听见,也可能是故意的。
“徐小刚那个王八羔子还能再婚?”
“他死过老婆的。”
“你小点声。”
“我又没说什么······”
徐山站在喜字前,家门口的地面光滑的像是被擦去了三层皮,凑热闹总是不嫌累的。家门口堆了很多破旧的东西,早已不保温的水壶,还有一大包被床单包着的破烂,徐山低头看了一下,破了的大洞滚出来一个碗。
徐山刚要捡起,大门突然开了。迎上来的是一张红扑扑的笑脸,“山山回来啦,还想让你爸去接你呢。”
徐山尴尬的笑着,越过王姨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家。
可以用一尘不染来形容,这个屋子还是曾经的屋子,但完全变了模样,徐山只觉得很陌生。
这时,一个身影走了过来,带着塑胶手套的白言,一手拿着马桶刷子,一手拿着清洗剂愣楞的看着徐山。
“妈,帮我挽下袖子。”
见到徐山略带惊讶和嫌弃的脸,他不好意思的笑笑。
“让山山帮你,我这手也不干净。”王姨笑盈盈的看着徐山,一副期待的表情。
徐山的心里敲响了警钟,这个女人果然不简单,刚嫁进来,就使唤自己伺候起她的儿子。心里想着如何拒绝,僵硬的手却已经触碰到了白言的袖口,白言的呼吸小心翼翼的。为了不让自己碰到马桶刷子和白言的皮肤,徐山体会了蹑手蹑指的含义,经过一系列徘徊,她终于精准的挽起了白言的袖子。
三个人好像都松了一口气。
“你们在这开什么国际会议呢?”徐小刚从卧室里踱出,特意看了眼刚进家门的徐山,露出了欣慰的表情,又转头对着王姨说道。“门口堆的垃圾,我去扔吧,你跑了几趟了快去床上歇歇。”
王姨像一个被关心的少女,羞涩的点了点头。
气氛变的很暧昧,徐山混身的鸡皮疙瘩直起,对这个家的不自在感又多了一分。
徐山走过家里的边边角角,以旧换新完成的很好,压力水壶代替了暖水瓶,厨房摆放着崭新的碗筷。王姨的声音跟随着她,“这些东西我早想买了,但租房子时不值当用。”王姨乐呵呵的,她真的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像一个小媳妇般装饰着自己的新房,新房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不再是属于徐山的家。
徐山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习惯性的关上房门。她的房间基本保持原样,多了一台护眼台灯和崭新的床单,她突然觉得破洞的床单顺眼的多,起码不用重新建立秘密。
姑姑不经意间说的那句话飘进了徐山的脑子,“家里还得有个女人。”徐山哼了一声,姑姑真是个胡说八道的胖人精。
她坐在床上,心里有些许的放松,又感觉好像缺失了一块,究竟是缺失了什么呢。
不一会,声嘶力竭的喊叫声冲破了徐山的房间。
白言和王姨被吓的不轻,白言直接从厕所里冲出来,王姨从床上弹起来,他们吃惊的看着发疯的徐山。
“我的熊呢,我的熊呢。”徐山疯了一样的狂吼,混身颤抖,活像一个触电的兔子。
“熊?什么熊?”王姨瞪大了眼睛,疑惑着。
徐山咽了口水,嘴唇因为激动有些发紫了,颤抖的手比划着,“这么大,粉色的,”
“少了一只眼睛?”王姨接着徐山的话,脸色突然变了。
“对对。”徐山见状连忙点头,她终于没那么担心了。“它在哪呢?”
王姨的脸色暗淡了,有些为难,有些不好意思,有些说不出的······
“扔了。”白言在徐山身后插了句话,绕过徐山走到了王姨的身边。他们都盯着徐山看。
眼前的这一对母女是徐山见过最恶毒的人,看来网络上那些故事都是真的,徐山把他们想象成种苹果的恶人,母亲负责种,儿子负责摘,静静看着徐山吞下去。
他们知道自己扔掉的是什么吗?徐山不顾穿着什么,睡衣,拖鞋,头也不回的冲出了家门。王姨在她的身后追了出来。白言走到门口被王姨拦住了,“来不及带钥匙了,你在家。”
徐山在前面跑,王姨在后面追,“不是那个垃圾桶,早上扔的,应该被收走了。”
徐山不顾王姨的话,用手掏着一袋袋垃圾,腐臭的味道扑鼻而来,徐山不知道自己手上沾了什么,她顾不了那么多,她只想找到小粉熊。
“不就是个熊吗,姨给你买个新的,买个大的。”王姨在一旁急的眼泪都出来了,她无法理解徐山的行为。
徐山突然不动了,她倔强的把一袋垃圾扔到王姨身上,“新的?像你一样的新的?”后面两个字徐山几乎说的咬牙切齿,徐山把这段时间的挣扎全部发泄出来了。王姨的眼泪大滴大滴的砸了下来,是她把二婚把新家庭想的太过简单。
徐小刚看到了这一幕,猛的冲了过来,把王姨拉到了身后,对着徐山轮圆了巴掌,徐山从脸到脖子红了一片。
这是成年后,徐小刚第一次打徐山。
徐山愣愣的看着徐小刚,不说一句话,没流一滴泪。
王姨哭着锤打着徐小刚,含糊着他怎么打人之类的话,含糊着都怨她仍错了一只熊。
徐小刚这才听明白怎么回事,他的手在空中颤抖着,青筋暴起,眼睛湿润了,他咬了下舌头,一手抓着王姨一手抓着徐山把她们往家的方向推。
楼上排满了看热闹的人,他们七嘴八舌指指点点。
“回家”
徐山混身无力,身体有些发麻,任凭徐小刚把她拖进了家门,白言一脸惊恐的看着他们,没说什么,默默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们真的不知道自己扔掉的是什么。那是炎热的夏天,百货大楼还是连排的大棚子,徐山一眼就相中了这个软绵绵的粉色小熊,带妈妈转了三圈,每次都回到这里,妈妈拗不过她,就在添置完书本后把它买了下来。
妈妈骑着自行车驮着徐山,徐山抱着小熊。那一路很平坦,徐山在车后沉沉的睡去了,等她醒来已经躺在了床上,她不记得她是怎么进的家门,她却看到睡在身边的妈妈腿上都是淤青和伤痕,后来从爸爸的嘴里听说,她在后坐上睡着了,一只手抓着妈妈的裙子,身子一斜拖着妈妈连人带车摔倒了。小熊的眼睛被摔掉了一只。
徐山抱着小熊,看着妈妈的腿哭了出来,她怪自己贪睡,怪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
从那之后,小熊就一直陪在徐山身边,在妈妈查出癌症,爸妈为此商量离婚的日子里,徐山就拿着小熊,摆弄它在墙上走啊走。
徐山给小熊很多故事,她不记得哪个故事是真实的,哪个是她编的。她只记得,这些故事里都有她和她的妈妈。
妈妈走了,只剩下小熊和她的故事,如今,小熊也走了。
徐山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也许她根本没有睡着,她在半睡半醒时隐约感觉开门关门的声音,忽明忽暗的灯光,还有淡淡的叹息声。
第二天一早,徐山肿着眼睛起的很早,它走到客厅的时候,粉色小熊正挂在衣架上,它用一只眼睛看着徐山,徐山模糊的眼睛已看不清她。
滴答滴答,小熊低落的水砸到水盆里。
“给她洗了澡,”王姨的声音温柔的在身后响起,“你爸找了半宿,天亮时在收破烂的老头摊儿上看到了。”
徐山不哭了,她有些难为情的看着王姨,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没有开口。王姨读懂了似的,点着头露出了笑容。
“滴答滴答,”水声成了这一刻无言的对白。
一起生活的第一天,家里就天下大乱了,徐山无法想象今后的日子如何度过,她看着滴水的小熊,觉得自己也像被水浸透了一样,无比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