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地,将目光转向燕绥。
呵呵,大型作妖现场啊!她这是运气不好碰上了,还是根本就是其中的一颗子呢?
对面,燕绥的表情更加一言难尽了。
并不仅仅是掐屁股,也不完全是因为她当面颠倒黑白明明拿人家做挡箭牌,却因为时机拿捏得太好心太黑脸皮太厚,看起来居然像她主动救人一样,接下来人家是不是还要给她包个红包?
他只是感叹,这黑芝麻汤圆的运气,真真是好。
因为这个绿衣少年,确实是他的目标。
或者说,是他打算坑人需要用到的目标。
从偷狗开始,这本就是个局。
已经鼎盛到极致的唐家,隐隐有些不满足于三州之地,不仅平日里不断有各种小动作,还借和司空家族联姻之机,想要违背当年对先帝的誓言,向天京渗透。
正如联姻是个幌子,偷狗也不过是个幌子,司空家和唐家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唐家本来只想嫁个普通子弟,司空家却看上了在唐家地位突出的唐慕之。
燕绥知道了这件事,辗转给了司空家一些提示,让他们动用了一些不该动用的手段,弄来了那条被称为兽王的狗。
唐家是川北无冕之王,为了安全,轻易也不出川北,想要诱出他们,并不容易。
唐慕之为人冷厉自负,司空家费尽心思弄来狗,合了她一部分心意,但她绝不会乖乖被安排,她是必然要亲自来看看自己的未来夫婿的。
而唐家自然担心她的行事狂放,惹出祸端破坏大局,那么,唐家唯一能管得住唐慕之的,也就是她孪生哥哥唐羡之了。
唐羡之向来是个神秘人物,从不出川地,为人审慎,其他世家,敌对势力,甚至皇族,没少在他身上动心思,可从来没有成功过。
他就算跟着唐慕之来了天京,也未见得肯露面,毕竟树大招风。
什么样的事情能让唐羡之出面?
自然是唐慕之惹了天大的祸事。
以唐家的地位,什么样的祸事能算天大,让唐羡之不得不出手?要知道太后还在宫中,本朝以孝治天下,唐慕之小时候痛揍太子,都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那就只有涉及邦交国运之类的大事了。
这绿衣少年,是尧国华昌王世子,仰慕上国风流,前来国子监求学,前几日刚刚抵达天京,因为听人撺掇,也想来个“微服私访”,近距离了解一下东堂民俗国情。
这个撺掇的人属于谁的手下,呼之欲出,心照不宣。
原本一切都在他计划中,只要是他牵走狗,唐慕之一定会追索,而王世子此时自然也“恰好”在场,至于如何让唐慕之对王世子出手或者看起来是对王世子出手,这对于燕绥自然是小事,必要的时候他还可以帮一把手,让情况更凶险些,唐羡之不得不出面就行。
唐羡之只要出面,后面,就由不得唐家和司空家了。
既然已经做了局,此处司空家自然也应有名字,于是,司空家的某位管家得人提醒,今天去九里城买铺子。
甚至文臻,倒是个意外,但燕绥看见她之后,也没有想故意将她剔除。文臻的存在对计划推进有好处,唐慕之并非十分冲动的人,却性格倔硬偏执,文臻的存在,能更进一步激发她的凶性。
计划简单,但要将几方人手势力一同入局,要算准每个人的反应,还要能将钉子n每一个想插的角落,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
但于燕绥,也不过随手拨弄而已,所以他一手揽了文臻,也是为了万一唐慕之发疯,他能及时护住她。
只是没想到,这丫头如此精滑,对他如此不信任,眼光也如此毒辣!
竟然一出手就找对了人,还敢拉王世子做挡箭牌,倒帮了他忙,省了他再设局让唐慕之对王世子出手。
对面那黑芝麻馅汤圆的笑容好像更甜蜜了,好像只要勺子拨一拨,就能流出一大堆诸如“想在你的睫毛上滑滑梯。真羡慕你一照镜子就能看到你自己。”之类的让人能得鸡皮症的叫什么彩虹屁?
燕绥却觉得,屁股好像有点痛啊。
他眼光一抬,望向路边一座酒楼,刚才那鸭翅飞来的方向就在那里。
立即有他的手下裹挟着尧国王世子的那一批手下,呼啸着向那酒楼冲去。
“刚才飞刀是从那里射出来的,这女人还有帮手!抓住凶手!”
王世子的那批手下也并非没有能人,只是毕竟身在异国他乡,凡事以稳妥为上,保护世子是第一要务,如今世子在他们保护下受了伤,不抓住凶手将功赎罪,将来也别想回国,眼看长街上唐慕之身边无数护卫虎视眈眈,酒楼上虽然不知道是何许人也,但有一群人帮着他们冲,胆气顿壮,呼啸着冲上楼去。
燕绥却没有看那酒楼,他在看人群。
唐羡之没那么容易显露所在位置,他应该在人群中。
他在迷惑燕绥,燕绥何尝不在迷惑他?
他的目光落在文臻头顶上一小块鸭翅骨头上,之后看似不经意地转开了目光,垂在衣袖里的手指却悄悄做了个手势。
一群围观路人打扮的人,不动声色挤入看热闹的人群。
文臻拖着那绿衣少年,在他的剩余护卫保护下也逐渐向后退,想退到某处空地。
她因为先前“保护”绿衣少年分外“卖力”,沾染了一身的血灰头土脸依旧“奋不顾身”,得到那少年与其随从的信任,一群人下意识随着她向后退。
她忽然听见了燕绥的声音,细细的,凝成一线,只入她耳。
“想办法把这绿毛龟拖到人群中,回头我有奖励。”
文臻心中一跳,回头看一眼绿毛龟,绿毛龟对她展露信任的笑容。
文臻回以甜美诚挚笑容,一边道:“店铺十家,纹银万两。”
燕绥哼了一声。
绿毛龟茫然道:“姑娘你说什么?”
“我说今日这一场乱,这里最起码毁了十家店铺,损失达万两纹银啊”文臻唏嘘,“这位公子,我觉得咱们不要退到这空地,四面无靠,活活做靶子啊。”
“姑娘说得有道理,那我们到那家店里去?”
“这条街都是达官贵人开的店铺,谁知道谁家属于什么势力?万一羊入虎口怎么办?”
“是极,是极,那姑娘觉得”
“大隐隐于市,凶徒再凶残,也不能闯入百姓群里砍杀,我们不如避入人群,再请您的护卫帮忙遮掩一下,借人群掩护先走为上。”
“好计好计!就这么办!”绿毛龟一边慌乱地由她搀扶着走,一边悻悻道,“这东堂可太乱了,哪里比得上我们尧国哎哟好痛。”
燕绥紧紧盯着人群。
他的人已经先一步围住了人群的各个方向,文臻一旦带着王世子进入人群,那么谁向后退,谁就是唐羡之!
无他,以唐羡之的智慧,一定看得出他将王世子逼入他所在的人群的用意,只要王世子进入人群,就会在人群中再次受伤,燕绥已经将全部围观者困住,必定能够找出他来,只要他在人群里,唐家兄妹刺杀王世子的罪名就再也跑不掉。
只要燕绥愿意,他有一万种办法可以让朝廷相信唐家兄妹的丧心病狂,并借尧国华昌王的势力,要么扣住唐家兄妹逼唐刺史卸任,要么和尧国联合逼反唐家,夺回三州。
唐家势力所在的川北三州,本就和尧国华昌王封地接壤,常年摩擦不断,完全有对华昌王世子动手的理由。
唐家就算有反意,此刻定然还没准备好,毕竟不是谁都是燕绥,想咬就咬说干就干。
一条狗,布下一盘大棋。
所以唐羡之哪怕知道燕绥必然此刻盯着,一退就是暴露,也不能不退。
这是阳谋。
燕绥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毫不放松地从人群上空扫过。
文臻即将退入人群。
在后背即将接触到人群之前,她忽然感觉被人轻轻拍了一下背。
一个人在她身后,轻轻道:“姑娘,能帮我一个忙吗?”
文臻一僵,她已经听出这声音是谁的了。
唐鄞!
他怎么会在这里?在这种时候发声?
心中疑惑,脚下却不由自主一停,随即便听唐鄞道:“请姑娘向左走三步。放心,我绝对不会伤害姑娘。”
文臻心中又是一跳,对面,燕绥的目光已经飘了过来,似乎察觉了什么,目光紧紧盯着她,一线声音飘入她耳,“怎么停住了?是打算向王世子坦白是你动手的么?”
死变态!
要挟她!
文臻再不犹豫,向后退去。
身后唐鄞又道:“看来姑娘不仅忘记了鸭翅,还忘记了那日瀑布下的潭水了。”
文臻的心猛地一蹦,一时诧异却又恍然难怪一直有种熟悉亲切感,原来唐鄞就是那日潭水里大腿给她抱救她一命的人。
他可能在驿站那次就认出她了,却很有风度地没有明说,直到此刻
文臻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这种时候,施恩不望报的人提出恩惠,必然是有生死攸关的紧急事务,而此时生死攸关的人,就是燕绥要套的人吧
帮助唐鄞,就要站到燕绥的对立面
这不是掐一把屁股的对立,她有点不太敢想后果
她一边想着不行不行这样一定会得罪死那个变态一边飞快地跳开三步。
燕绥看她忽然站定已经察觉不对,飞快过来,但已经慢了一步。
文臻一跳开,王世子摇摇欲坠,一个人飞快地从人群中走出,顺手便扶住了王世子,一边道:“世子您小心些。”一边笑道,“世子这皮肉伤可不轻,在下有一帖外敷药,您试试。”飞快地把一贴药贴上那绿衣少年伤处。
他一番动作从容又迅速,与文臻衔接得毫无缝隙,别说燕绥布置的人在人群之外准备堵人,根本来不及渡过人群,就算是王世子的随从和王世子本人,也没反应过来,随从还没来得及呵斥,王世子还没来得及把人推开问一句你是谁,他已经自说自话把事情干完了。
王世子来不及拒绝他的药,脸色一变,正打算撕下药膏呼喊护卫,忽觉伤处一阵清凉,疼痛顿消,因为失血而有些委顿的精神振奋许多,王世子毕竟出身富贵,立即明白这是珍品奇药才能有的效果,绝非毒物,顿时疑心去了大半,以为这是文臻这边来帮忙的,连忙道谢,并由他将自己稳稳扶住。
这一扶。
便是江山底定。
是战火得免。
是三州如常。
是唐家在川北一地的最大危机的瞬间解除。
这一扶,唐鄞,或者说唐羡之手掌稳定,他此刻易了容,面容平常,抬起的眼眸却清亮如水。
迎上对面,和他只差毫厘距离,却在他伸手那一刻已经停下的燕绥的目光。
两双形状不同的漂亮眸子相遇,刹那间似星光迸溅,雷电乍闪,利箭划裂长空铿然相遇,炸出一天的绮丽火花。
半晌,燕绥唇角一弯,懒懒道,“唐羡之,你出息了啊,居然会利用女人了。”
跳开到一边,因为心虚正准备溜入人群的文臻脚下一顿。
唐羡之啊。
大牛啊。
如雷贯耳,但此时遇见,真是运气不好。
耳听唐羡之也在笑,这人声音清朗,如灵泉潺潺,“殿下今日这算盘,何尝不是从女子身上来呢?”
“那又如何?”燕绥慢吞吞翘翘唇角,指指跟着去搜寻哥哥踪迹,从酒楼里跑出来一无所获的唐慕之,又用下巴点点文臻,“自愿的,总比躲在人家背后哭泣哀求求来的要好。”
文臻脸上笑眯眯,心里。
自愿你妹咧。
唐羡之似有同感点点头,“确实,多亏闻姑娘心软帮了我。”
这话一出,燕绥的脸似乎黑了黑,随即淡淡道:“你是觉得自己赢定了?”
“怎么会呢,表弟。”唐羡之有些惊讶,“你我什么时候有过争斗?”
人群在渐渐散开,燕绥的护卫不动声色将人驱赶得更远,王世子的护卫隐约也感觉到了什么,警惕地护在王世子周围,事态看起来已经尘埃落定,下套的无法再套住猎物,逃脱的也早已逃脱。
但那相对的两人,并没有放松一丝一毫,哪怕一个姿态懒散,一个笑意从容,眸中转侧的,也都是智计纵横的光。
燕绥垂下眼睫,“唐慕之方才对王世子出手。”
唐羡之笑着摇头,“王世子身上伤口我看过,绝非飞刀能够造成。”
燕绥淡淡道:“我说是,不是也得是。”
唐羡之依旧摇头,“如果殿下你一定要指鹿为马,那表哥我也只能恩将仇报。”
燕绥“嗤”地一笑,“你还真当我在乎她啊?”
唐羡之笑着摇摇头,还想说什么,忽然目光一凝。
就在这两人唇n舌剑的时候,文臻走到了唐慕之身侧。
唐慕之负手,眼光似瞧非瞧,一种并不刻意居高临下却令人找不到自己存在的眼神。
她不在乎文臻,这样的柔弱无用的女子,连她一根手指都碰不着。
她看文臻的眼神近乎残忍一块小石头,一片浮萍,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踢开打散的那种。
文臻也不在乎被冷落,笑眯眯瞧着她,一直瞧到唐慕之终于忍不住转回头盯了她一眼,才甜腻腻地道:“唐姑娘是吗?想不到今天居然能在这里看见你,你知道不,我仰慕你好久了呢。”
唐慕之皱眉这女人怎么回事?不去黏着燕绥,不去捧着她哥,跑来和她献殷勤?
“你想说什么?”她漠然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再在这里啰嗦,要么鸟摘了你眼珠,要么狗咬了你喉咙,你自己选。”
“唐姑娘,我说的可是真话。”文臻正色道,“唐门双璧,如雷贯耳,我自从来到天京,每日里不听个七次不算完,本来还有些不服气,心里觉得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年轻人嘛,谁还没点小自负?可自从有一次在宫中听过羡之先生的定风波曲,真真一曲动天京,万金难一闻,叫人惊为天人啊,今日九里城,再闻慕之小姐神乎其神的口技绝技,我的崇拜之情简直如长河之水滔滔不绝,难怪人人都说钟灵毓秀唐家子”
她滔滔不绝说了一刻钟,从心理的自我剖析到世人的赞誉流传到自身的亲身感受到今日的吃瓜感言唐慕之原本不耐,又觉得打断显得自己心虚,耐着性子听了几句,听着听着又觉得这女人脸皮怎么如此之厚,哪有这样当面夸人的,难道就是凭这一点引起燕绥喜欢的吗?再听着听着,又想其实说得也对,就自己兄妹二人,便是在九大家族里也是佼佼者,这种贫门陋户出来的普通女子,拍马都追不上,心生仰慕也是自然,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这样敬慕,望着自己的眼睛灼灼闪亮,瞧着也真诚,再弄些什么鸟啊狗啊的来啄咬,倒险些自己小家子气不能容人了,最起码现在发作不得,先略略给些回应打发了也便是了,以后惹着自己再杀就这么原本高高筑起的心防,随着文臻的谀词,自己都未曾察觉地不断往下卸、卸、卸直到听到文臻说道,“如今百姓间流传一句话,不知道唐小姐听过没有”
“什么话?”唐慕之下意识就接了,姿态也放松了些。
“羡之慕之,幸何如之!”文臻大声地,满脸潮红地,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一支小巧的毛笔,又变戏法般拿出一张用来包糕点的纸,往唐慕之面前一递,仰起星星眼,微带羞涩地笑道,“唐姑娘,见你一面三生有幸,帮我签个名吧!”
唐慕之一呆,被这脑回路搞得生平第一次有些无措,下意识看了看笔,她毕竟是世家大族浸润教养出来的子弟,虽然被彩虹屁熏得有些眼花,但还没到失智的地步,听说签名,下意识拒绝,“胡闹什么,不签!”
“如果觉得签全名不妥,就签个唐字也行啊,我有次在宫中看见羡之先生的行书,真是行云流水铁画银钩,慕之姑娘一定也出手不凡就一个字,行不行,行不行?”文臻哀求地将笔往唐慕之面前又递了递,笔尖都快凑到唐慕之面前了。
两人在这里说话,原本唐家的护卫颇为警惕,结果听着听着,都觉得不忍卒闻,看小姐也是一脸古怪但并无杀气,渐渐也放下心,有趣地瞧着这个娃娃脸女子。
唐慕之此时被“崇拜者”求签名,心情也略有些古怪,有些烦躁有些诧异也有些免不了的小窃喜,毕竟还是少女,豪门大族养出来的内敛沉静风范也抵不过少年人天生的意气纵横,忍不住瞟了燕绥一眼。
此时燕绥正好也瞟过来一眼,看的却是文臻,那眼神似笑非笑,颇为古怪。
唐慕之眉头一敛,心情顿时转劣,眼看那笔都快戳到自己脸颊了,顿时手臂一格,怒道:“说不签就不签,滚开!”
她胳膊一挥,毛笔转向,猛地戳向文臻自己的咽喉。
说得口干舌燥就等此刻的文臻心中欢呼:来了!
考验演技的时刻到了!
她发出一声惊恐的、人人都能听见的高分贝尖叫。
“唐小姐你”
手指在毛笔尾部微微使劲这毛笔来自于江湖小混混易人离的珍藏,她搜刮来的,其实就是街头变戏法的玩意,尾端一个小机关,一按,毛笔头就会换成尖刺,毛笔中空,里头还有一小袋鸡血,用来冒充人血。
文臻的打算是,她要在极短的时间内按两次机关,一次弹出尖刺,在脖子上留下伤口,并以鸡血将伤口人为渲染严重,第二次收回尖刺,弹出染血的毛笔头。
然后就成了唐慕之心生嫉妒用毛笔刺杀情敌女官。
为什么要用毛笔做道具因为唐慕之有武功,而她没有,所以哪怕毛笔是她拿出来的,但能够用毛笔出手的只有唐慕之。
后头的事,她就交给燕绥了。
这算是她对刚才害燕绥功亏一篑一事的补救她怕不及时补救的话,今天倒霉的人就要换成她了。
燕绥明显为今日之事筹谋已久,目标就是这对兄妹,好好一局棋被她打乱,以他的性子,放过她才怪。
她欠了唐羡之的情,不好意思帮燕绥坑他,但他的妹妹对她可没情分,刚才还想杀她,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人物,讨好求饶都不见得有效果,反正建立不了良好关系,那不坑白不坑。
她自觉没有本事去那俩男人面前搞风搞雨,她只能从唐六小姐身上着手。唐家隐世豪门,教养出的子弟虽然聪慧多才,但一定缺乏江湖经验社会阅历,尤其唐慕之这种天生眼睛长头顶的,是不可能体察到底层人民的狡黠的。
她好歹是个女官,唐慕之就算逃了刺杀尧国贵人的罪名,当街刺杀有品级的女官,也多少得有个交代吧。
燕绥一定会拿此事做文章,至于他怎么做,就不在她的操心范围了。
文臻的算盘打得啪啪响。
手指用力,机关启动,她已经看见了闪着寒光的刺尖。
此时唐慕之还在懵逼,唐羡之和燕绥已经停止对话齐齐向这边看来,几乎就在毛笔刚刚格挡出去的那一霎,燕绥已经化成了一道光。
唐羡之没有动,却喝道:“击笔!”
刺尖已经戳及文臻肌肤,她手势极快,立刻就要再按机关。
然而此时燕绥到了。
他一到,就捏住了笔尖。
这一捏,文臻的机关按不下去了。
一霎间文坑坑心中大呼老天亡我!
为了逼真,她是真的往咽喉要害招呼的!刺尖缩不回去,她咽喉就会立刻多个洞!
刺尖入肉的感觉如此清晰,一秒便如千年,她甚至能想到马上就要发生的事那尖刺闪电般刺穿她的皮肤、肌肉、喉管、鲜血如水n般激射,日光下血成虹桥,戳到害死她的那个神经病脸上
濒临死亡的极大恐惧里,她拼命后退,只觉得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绷一声断了,然后
然后就真动不了了。
这简直是雪上加霜。
对面,燕绥手一捏笔尖,便也已感觉到了不对,急忙撤手,另一只手已经飞快伸过来想要挡住刺尖。
此时却有两道极其凌厉的风声呼啸而来,一道冲着毛笔,一道冲着燕绥拿着毛笔的手背,角度非常刁钻燕绥正捏着笔,只要手背被那力道微微一推,文臻就再无幸理,且杀人的人会变成燕绥。
这都是须臾之间发生的事,须臾之间,各逞智慧,杀人者与受害者不断走马灯一样翻转,但身在其中的人,没有一个人来得及分析和准备。
一切全凭本能。
刹那间文臻咽喉一痛,但那痛并没有深入,然后听见咔哒一声,然后当头罩下一片黑影,再然后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喷了一脸。
她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那是血。
然后她反应过来那不是自己的血。
这两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她就捏住了那支始终没脱手的毛笔,并且再次翻转机关。
直到听见那声细微的咔哒之声之后,她才心中终于出一口长气。
坑人差点把自己小命坑了!
她一边按机关一边抬头看了一眼,看到旁边一座酒楼之上离开的人影。
然后她一声不吭地倒下去,脖子上一片血。
姑娘我功成身退,后头的更新,笔交给你,你来写。
身边一片脚步杂沓,夹杂着惊叫和属于军士的雄浑的呼喝声。天京巡查司的人,像现代影视剧里的警察一样,永远姗姗来迟。
“无关人等各自让开,无故聚众者以啸聚闹事论处!”
“快传太医!殿下受伤了!闻女官也受伤了!”
“速速入宫禀报陛下!”
“请唐公子,唐小姐留步!”
咦,燕绥也受伤了?怎么伤的?被酒楼上埋伏的人伤的?
当时那种情境,按说燕绥怎么都不可能受伤,除非为她挡n。
刚才那血是他的?
啧啧,这货是歉疚坑了她,将功赎罪吗?
文臻心里反复琢磨着,闭着眼睛装死,有点发愁不知道燕绥伤重不重,本来算好的,假装被刺中脖子后,燕绥一定会接手,帮她把事情给圆了,比如夸大伤势啊,比如栽赃唐慕之啊,但现在燕绥自己受伤了,如果太医来了,看出她脖子上只破了一层油皮怎么办?
正发愁着,忽然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有点熟悉的淡淡气息,似薄荷和天竺混合的气味,微凉却又馥郁,属于燕绥的气息。
文臻的心,忽然便定了定,于是便能从那些纷乱的声音捕捉到了君莫晓的急切声音,易人离的撒泼要靠近的声音,以及闻近檀畏畏缩缩拉住她们的劝说,随即便听燕绥有条不紊地吩咐不必惊扰陛下,不必传太医,巡查司加强巡查,全城搜捕刺杀他的可疑人士,务必抓获活口并查出背后指使者,并彬彬有礼请唐家所有人留下协查,以免产生某些不必要的误会。
文臻听他声音如常,依旧是那个万事不当事的态度,想来伤也不重,便偷偷把脸往他怀里藏了藏,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
然后她发现自己耳朵被捏了捏,又弹了弹,燕绥的手指有点凉,她的耳朵有点痛,这混账下手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大概是看她现在不能还手也不能叫喊,又欺负她,文臻报复性地把脸往他衣襟上又蹭了蹭,存心弄得更皱些,我蹭,我蹭,我蹭蹭蹭
蹭着蹭着,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燕绥的身体好像开始慢慢变得僵硬,自己脸接触的部分好像隐隐有点热,燕绥一向不怕冷,衣服穿得单薄,文臻甚至能清晰感觉到衣服之下的某处肌肉在缓缓发生变化
然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蹭的位置好像有点微妙啊。
文臻不敢蹭了,大白天害宜王殿下众目睽睽之下姿态不雅这种事虽然爽,但是后果太难以预料,谁知道这人恼羞成怒了会干出什么来?
她不动了,背心却被燕绥按了按,随即听见燕绥低声笑道:“真寒碜,都感觉不到。”
文臻脑子转了一转才反应过来,这货在说她那什么小!
我那什么小你又是怎么那什么的!
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然而此时不是讨论体积和硬度的时候,因为唐慕之大小姐好像和那些试图留住她的人冲突起来了。
文臻悄悄问燕绥:“你是什么打算?她不可能这么认的。”
燕绥哼了一声,倒像是对她不满,随即才道:“因嫉生恨刺杀女官,别说动唐羡之了,想为难唐慕之都难,但如果涉嫌刺杀皇子,就另当别论了。”
“为什么一定要对付唐家?”、
燕绥不答反问,“忘了我和你说过的,陛下的子嗣的安全问题了?”
“唐家干的?”
“脱不了干系,甚至我怀疑陛下的身体,也和他们有关。”
文臻想起正式和燕绥打交道的第一次,就遇见了刺客,而无论是燕绝还是燕绥,对于刺客的态度都平常得如同吃饭睡觉,可见平日里这种糟心事就是绵绵不绝,三大家族这种庞然大物,发展到一定程度,对皇权产生挤压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事,这甚至不由着人的意愿来,尤其当皇家展示了一定的顾忌和压制之后,为了自身的安定和繁盛,门阀家族的反弹势在必行。
就算皇家允许门阀这样不断地扩张发展下去也不行,卧榻之侧就算能容猛虎安睡,猛虎难道就不吃人了吗?
更不要说这种允许本身就是祸国之相。
可以说,从开国皇帝当年依靠三大家势力打天下,建国后分封刺史开始,东堂朝堂就留下了祸根,时至今日,便是帝王也不敢轻易剑指门阀,只能润物无声,徐徐图之。
唯有燕绥,想做就做,只要于缝隙中得见一丝微光,便敢拔剑穿个透明窟窿。
只是今日事态峰回路转,轮番算计,到得现在,竟是个僵持不下的局。
街那边,唐慕之不知怎的,忽然发了飚,蓦然一声长哨凄厉如鬼哭,惊得满街的人浑身汗毛一竖,惶然四顾,那一声哨竟然绵绵不绝,细而利,刮过人的耳膜,身体虚弱些的,都忍不住捂住耳朵,心中烦恶欲呕。
而四面犬吠鸟鸣猫嘶马鸣,喧嚣而起,随着那哨声滚滚不绝传递,音波不断延伸,也逐渐蔓延开来,且那些鸟兽之声,都显得狂躁兴奋,刺耳难听,越来越响,越来越乱,仿佛全城都被这哨声穿透,被鸟兽声覆盖,天地间人声不剩,只留了兽类的世界。
人们面面相觑,开口想要惊呼叫喊,却发现要么发不出声音,要么声音也会被那些怪异的鸟兽之声同化,有什么狂躁的情绪,从心底激越涌出,喉间发出低低的咆哮,似乎也想化身为兽,厉声嗥叫,泄出身为平凡人永远无法摆脱的压抑和愤怒。
一声长嘶,一匹路过的马忽然将主人掀翻下马!
那主人爬起来就扬鞭抽马,下手十分狠辣,那马狂躁地将蹄子一阵乱踢,惊得四周的人纷纷走避。
一声嚎叫,一只野狗扑倒了一个老妇人,咬在她肩膀上鲜血横流,那老妇人爬起,竟然也一口咬在野狗的喉咙上。
一个少女手里抱着的猫忽然狂叫一声,利爪扯住了她的头发,连头皮拉下来血淋淋一块。
一个孩子被一群鸟追着啄,一边狂奔一边跌跤一边哇哇哭。
群兽躁动,人群翻涌,几乎立刻,九里城数条街道陷入了人间乱象。
鲜血哭喊嘶叫怒骂汇聚成飓风,席卷过整个闹市,追逃的厮打的乱咬的扑滚成一团的满街都是鲜血碎屑破碎的衣裳掉落的鞋子,鸟尸狗尸连同受伤的人滚在一起,刹那间九里城便成炼狱。
炼狱中心,唐羡之面带怜悯,唤护卫牢牢将尧国王世子围在中心。
炼狱中心,唐慕之面无表情,鲜血漫上她鞋底,她一动不动。
满街的惨叫声里,文臻再也装不下去,从燕绥怀里慢慢坐直了身体。
她来自现代,自无数影视作品中见过乱世,然而荧幕上见得再多,也不如此刻亲眼所见冲击剧烈。
东堂未至乱世,百姓却已如蝼蚁,在上位者的游戏捕猎中嗷嗷挣扎。
文臻仰头看燕绥,只看见他微微收紧的下巴,午后昏黄的日光凝在他眉尖,那是一段微微飞起的眉。
燕绥忽然推开她,做了个手势,一大群护卫奔来,将文臻围在中心。
文臻又将神色惊惶却悄悄拔下了发簪的闻近檀拉到身边,君莫晓已经拔刀冲了出去,去救那个被鸟啄咬的孩子,她冲出去的时候还不忘拉着易人离,易人离却专门只救漂亮的小姑娘。
文臻看一眼燕绥的背影,他肘弯处一片血迹,看不出被什么所伤,回想先前他掠过来时的动作,很可能是对方暗手偷袭,试图让他失手杀了自己,而他只来得及以肘弯相抵,这实在有点颠覆文臻对燕绥的认知这货不是标准的死道友不死贫道吗?杀错个人哪有他衣服整洁重要?
这么一想,心情又有点复杂,如果不是此时的景象太过惨烈,她挺想吃块瓜静静心。
燕绥直奔唐慕之而去,他和唐慕之小时候在一起呆过几年,知道她的口哨绝技,但那时候唐慕之还之后去了唐家的三州之地,多年未见,连他的负责搜集信息的手下,都没能发现唐慕之的哨声驭兽之能,已经到了一个很恐怖的地步。
而她此时的行为也有些出乎他的预估,唐慕之出身大家,就算性情古怪,行事也不该这么冷戾放纵。
唐慕之此刻却十分精滑,看燕绥奔来,便在护卫的保护下向后猛退,身形如一缕黑烟滚滚穿越长街,哨声因此愈发悠长凶厉,隐约远处鸟兽之声此起彼伏,并在不断逼近,易人离一个跟头翻上屋顶,看了一眼,便失声道:“我的老天,全城的鸟兽都来了吗!”
唐羡之似乎也觉得不妥,连声呼唤妹妹住口,然而唐慕之却是个十分偏执的性子,根本不理会。
燕绥却也不生气,只追缀着她,目光紧紧锁着她的咽喉。两人一前一后,一退一进,刹那间已经从街东头到街西头,虽然因此哨声范围更广危害更烈,但如此进逼之下,一直提气吹哨还要飞快后掠的唐慕之,哨声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
燕绥眼眸一缩,现一抹针尖般的笑意。
他等的就是此刻。
唐慕之气息绵长,一口哨声绵绵不绝,但再长的哨声也有停止的时候,而长哨声之后的停顿换气时刻,便是唐慕之最弱的时候。
果然,随即,唐慕之一停。
燕绥的手指,如挥五弦一般挥出。
他姿势曼然潇洒,指间却起风雷之声。
唐慕之避无可避,盯着他毫无波澜的双眸,眼底也泛起一丝近乎痛恨的,带血的执拗。
十余年芳心付,到如今爱难数,便这般弃了甲失了地。
我不服!
她忽然向燕绥的手指撞了过去!
用自己的咽喉!
刹那天地都似乎一静,赶来的唐羡之拼命伸手,唐家护卫齐齐张大嘴,连燕绥都一怔,却已经来不及收回手。
或者也能收回,但势必要他自己受伤。
燕绥的眼底闪过一丝漠然,指间那一抹五弦之挥未停。
不行,她不配。
杀了唐慕之,结果会很糟糕,但也没什么可在乎的。
却有一声大喊,惊破此刻凝滞。
文臻的声音。
“吻她!”
题外话
哈哈哈交上月票,我就不让燕绥吻下去!
咦,这话怎么这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