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淮南子
“切!早就看出你不是个好东西!”李月婉朝着房遗玉的小腿轻踢一脚,而后从她的怀中挣脱,气恼跑开。
临出后院时,李月婉却转身望向了她,笑颜如花:“三个人也行!”
话音刚落,她便抬腿跑走了,速度飞快。
房遗玉在原地怔了好久,先是傻笑,而后神情转为郑重,她打算入宫去找唐太宗。
然而房遗玉刚从后院走出,就见房玄龄站在回廊处,似在等她。
房遗玉轻声唤道:“爹!”
房玄龄的神情冷峻:“你这是要入宫劝说陛下?”
“您都知道了啊!”房遗玉微微讶异,旋即就恢复了正常。
以房玄龄的智慧谋略,既见李月婉寻自己哭诉,若是想不通其中缘由,那他也不配做这当朝宰执了。
房玄龄闻言颔首,他非但知晓她们的事,还见着了她二人拥吻。
不寒而栗,世风日下!
“女儿正是要去觐见陛下,劝陛下改变想法!”房遗玉神情郑重,将心中想法道出。
“你可是想到了什么好的说辞?”房玄龄的眼神紧锁房遗玉。
房遗玉闻言一愣,事发突然,她哪有时间去考虑那些。
“那就回屋待着去!”房玄龄眉头一皱,呵斥道。
“这是为何?”房遗玉万万没想到向来理解包容她的父亲,在此事上竟同她意见相驳。
“因为你注定失败!”房玄龄双眼微眯,为房遗玉解释道:“陛下平日虽对你器重,但却绝不会因私交而改变决定。但若你的话实有道理,并且能将陛下说服,那此事也好解决。为父这有卷古籍,你且研究研究,或许能对你有所帮助!”
房玄龄将一卷古朴残损的竹简,放在了回廊旁侧的木椅上,而后回了正厅。
只见卢氏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向他逼近,厉声道:“老东西,你真打算不管玉儿?”
房玄龄见状吓得连退数步,忙摆手道:“夫人,夫人,你先听我讲!我这是想锻炼锻炼玉儿,先让她自己想办法解决,如若不成,我再出面,保证在陛下昭告天下之前,将此事拦下。”
“况且我本就不愿大唐与吐蕃和亲,玉儿若能将此事解决,老夫不是坐享其成嘛!也算玉儿替父分忧了。”
说到这,房玄龄抚须笑了起来,对房遗玉他可是寄予厚望的,女儿若能名垂青史,他这当爹的不也跟着荣耀嘛!
房遗玉见房玄龄非但不替她出主意,反倒还给她泼冷水,心头一时间五味杂陈。
望着静静躺在木椅上的古朴竹简,于幽暗的回廊中矗立良久。
不知过了多久,房遗玉心中虽生闷气,但她却得承认,房玄龄也是为了她好。
她若贸然入宫寻唐太宗求情,非但不会取得良好效果,还有可能会使唐太宗降罪于她,毕竟唐太宗可是九五之尊,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会因个人私交,而朝令夕改,自食其言?
房遗玉走向木椅,将房玄龄留下来的竹简抓起。
将竹简掀开,房遗玉却沉不下心领悟,只应付了事的胡乱扫了几眼。
然而正当她欲将竹简合上时,却被几条字句,引住了目光:“夫舟浮于水,车转于陆,此势之自然也。木击折慧,水戾破舟,不怨木石而罪巧拙者,知故不载焉。是故道有智则惑,德有心则险,心有目则眩。兵莫憯于志,而莫邪为下寇莫大于阴阳,而枹鼓为小。”
房遗玉神情一变,快速将竹简的名讳翻看,只见淮南子主术训,由六个汉代书体篆刻。
房遗玉恍然明悟,更是理解了房玄龄的良苦用心,心中且感激且振奋。
淮南子一书相传是由西汉皇族淮南王刘安主持撰写,故而得名。该书在继承先秦道家思想的基础上,吸纳糅合了阴阳、墨、法和一部分儒家思想,融会贯通而成。
淮南子含内篇二十一卷,中篇八卷,外篇三十三卷,至隋唐时仅有内篇、中篇存世,外篇尽失。
而房玄龄交给房遗玉的淮南子主术训,正是其中内篇卷九,主讲君人之道,治国之道,且能从中揣摩圣心。
房遗玉的一双玉手微微发颤,随后聚精会神,向下认真看去。
“夫华骝、绿耳,一日而至千里,然其使之搏兔,不如豺狼,伎能殊也。鸱夜撮蚤蚊,察分秋豪,昼日颠越,不能见丘山,形性诡也。夫螣蛇游雾而动,应龙乘云而举,猿得木而捷,鱼得水而鹜。故古之为车也,漆者不画,凿者不斗,工无二伎,士不兼官,各守其职,不得,人得其宜,物得其安。是以器械不苦,而职事不嫚。夫责少者易偿,职寡者易守,任轻者易权。上操约省之分,下效易为之功,是以君臣弥久而不相厌。”
眼至此处,房遗玉的心神剧震,这番话说得实有道理,无论是为臣子,亦或是为君王,只有各司其责,将自身的本职工作做好,而不胡乱插手他人之事,君臣相处才不会互生厌恶。
房遗玉将这番话仔细品味,心中后怕不已,若她搞不清唐太宗为何要与吐蕃和亲,而冒失的去寻他理论,非但不会成事,更可能会引发唐太宗对她的反感,可若她能先将唐太宗的心思摸个清楚,再另寻对策,自能有大把握将其说服。
房遗玉不再意气用事,而是从房玄龄的书房寻来了淮南子内篇全卷,沉下心神,全心诵读。
淮南子内篇分二十一卷,依次为,原道、俶真、天文、墬形、时则、览冥、精神、本经、主术、缪称、齐俗、道应、泛论、诠言、兵略、说山、说林、人间、修务、泰族、要略,其中包含驳杂,从政治权谋到阴阳五行,从兵略施治到天文推病。
时间如白驹过隙,飞快流逝,当房遗玉将淮南子内篇全卷读完,窗外的天幕已一片漆黑。
房遗玉不作他想,闭目沉吟,将受到启发处整理归纳。
如此一来,实有收获。
第七十八章夜探鸿胪寺
房遗玉脑海中原先杂乱无章的想法,似江流汇聚大海一般,数种解决此事的办法兀自出现。
又经一番静默冥想,房遗玉直觉心头豁然贯通。
这套淮南子,使得房遗玉的思维有了更为开阔的变化,不再拘泥于眼下的一切,而是将问题探究的更为深远。
这对房遗玉而言,等若思维再造,同武道上的打通任督二脉并无二样,为她日后无论领兵征战,亦或入朝拜相,皆是筑造了无比牢靠的根基。
房遗玉在屋内不停踱步,不再被情感左右思考,一心思索唐太宗的心中所想。
既然唐太宗被称为千古明君,一代霸主,那他绝不可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更是不可能随意应下和亲这种大事,除非此事在他心中,确实于大唐有利。
“看来若想将他说服,还需先寻到利处何在,再从其中寻到漏洞,便能进行有力反驳,将此事解决。”
房遗玉前世的记忆在脑海中不断闪现,历史上唐太宗的过往,她若想揣摩唐太宗,便要先知其想法,再设想其目的。
自唐太宗登基,再到征服吐谷浑,重创高句丽,屠灭薛延陀等诸多事迹,房遗玉美眸之中突发光亮,她似乎找到了其中缘由。
“竟是这回事!”房遗玉双掌猛击,喜于言表:“可算找到其中症结了!”
唐太宗乃是一位有着雄心壮志,致力为大唐开疆拓土的霸主。
于唐太宗的规划中,早有大致方向,譬如掌控西域诸邦,将朝鲜半岛归入囊中。
也正是因此,大唐的征服方向主在辽东、北境、丝路,目标则是高句丽、薛延陀、吐谷浑、大食国、突厥等阻碍了唐太宗千古霸业的绊脚石,而并非那屈居西南一隅之地的吐蕃。
吐蕃位处高原,资源匮乏,对久居中原的唐人而言,无异于鸡肋,也正因此,唐太宗连吞并吐蕃的想法都没有。
虽说吐蕃日益强盛,但若同大唐相比,仍是富人与乞丐的差距,不足为虑。
唐太宗根本没将李月婉口中的松子放在心上,若同他这位天可汗相比,别说什么松子,松塔又算什么呢?
当然,唐太宗若要北伐,那就必须得确保西南之地的和平稳定。
所以他必须应下和亲一事,只有大唐与吐蕃结为姻亲之盟,才能为大唐换来一个和平安宁的西南,而唐太宗也才能得以机会实现他的雄心壮志。
唐太宗这么做有错吗?不可否认,他这个选择很正确。
房遗玉此刻算是真切感受到了唐太宗的伟大志向,以及其动作背后的深远意义。
史上因唐朝与吐蕃和亲,两国之间也确实有了一段长久的蜜月期。虽说吐蕃因此强盛,但大唐也因此换得了西南安稳,从而才能开展后世那些东征西讨的征夷之战。
然而唐太宗却是忽略了一点,他身为一代雄主,大唐在他的统治下震慑四夷,无人可抗。但若他故去呢?
无论是高宗的永徽之治或是武曌的贞观遗风,甚至是唐玄宗的开元之治,虽说于史上皆堪称盛世,可谁又能同唐太宗的贞观盛世相比?谁能使万国臣服?
吐蕃在唐太宗存世之际,乖巧的像只白兔,可待唐太宗驾崩,吐蕃未过多久便探出了尖锐的獠牙。
想到此处,房遗玉的俏脸上挂起了自信的神情,如今已将唐太宗的意图摸清,便如医者寻到了病人的症结,再之后只需药到病除即可。
房遗玉换了身紧身的乌衣,于街面处迅猛狂奔,虽然她已经摸清了唐太宗的意图,心中也有了对策,但这对策毕竟也只是对策,并非有十成十的把握将其说服。
如今房遗玉还需寻些证据,以此为她的论点增加说服力。
黑夜正是她这位女贼的主场,盗圣之名沉寂已久,如今也到了该让它响彻大唐的时候了。
当然,房遗玉此番并非是要对那些外国大族下手,而是要对付这松子干部的属下。
房遗玉来到大唐用以接待外宾的鸿胪寺,溜至侧门后见四下无人,又抬头看了眼高度少说两丈的砖墙,轻蔑一笑。
只见她右脚轻踏,矫健身姿拔地而起,腾空数丈,当她确定此处未有侍卫防守,轻踏墙尖借力,化作一团黑影,扎进了鸿胪寺侧院当中。
因此处属于异邦外宾的歇息之所,为避免邦国纷争,故而戒备森严,巡逻的侍卫随处可见。
时至子夜,天幕昏暗,将鸿胪寺包裹于漆黑之中,唯有个别几处院落,仍有烛光渗出,也不知是何人未睡。
房遗玉此行纯属临时起意,并未做什么细致谋划,自是不知吐蕃使团的人住于何处,也只能挨个院落去摸索。
这也多亏异邦使团各居一院,不然若是让她挨个屋子找寻,可得难为死她。
为了避免影响异邦使团的私人生活,大唐卫兵只负责院落之外的安保,至于院落中的安保,则是由使团的随行侍卫负责。
也正是因此,房遗玉没花费多大工夫,就寻到了吐蕃使团的院落,毕竟那些侍卫头上的麻花辫,可谓是相当炸眼。
房遗玉身形一晃,便踏上了院落旁侧的屋顶,见下方侍卫姿态,不禁露出几分凝重之色,心中暗叹:“从他这随行侍卫便可看出,吐蕃当真不凡,也难怪后世能够挥兵直入长安!”
那些侍卫身躯彪壮,巡查时的神情专注,军事素养极高,完全不次于大唐的精锐部队。
房遗玉见院落二楼处有个房间,正隐隐向外透着烛火的光亮,心中已知大概,那里应该就是她今日的目的所在。
但她目前所在的屋檐与那位置相距少说五丈,以她的功力还不足以腾空掠出五丈之远,但若是从地面接近,面对那些全神贯注尽责巡查的吐蕃侍卫,纯属痴心妄想。
房遗玉瞻前顾后思虑了小半个时辰,然而那些吐蕃侍卫竟丝毫未给她露出可乘之机。
最终她实在沉不住气,打算放手一搏,毕竟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也没心思再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