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镜中的自己,成安素用食指顶着眉心、舌尖顶着上颚,使劲用鼻子呼吸了几下后,泄气一般松懈下了双肩。
即使喝过药,中午又迷了一会儿,感冒的症状仍旧不见任何缓解,反倒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不过将两侧的头发挽到耳后去,底妆和腮红的掩护下,她的气色看起来还是不错的。
杜航已经等在了门口,毕竟是第一次见家长,他难得套了身儿西装在身上,靠在一旁的鞋柜上,不知道想些什么。
“咳,”成安素先是轻咳了一声,引起他的注意,随后踩进了高跟鞋里,左右转了一下,“这身,行吗?”
目光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此时落在成安素身上倒像是带了实质一般,令她心里不由地哆嗦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种奇妙的心理反应也表现在了身体上,杜航微皱了一下眉头,手在自己勃颈前来回划拉了两圈。
“晚上冷,你再带个围巾?”
睡袍样式的大衣,V领的红裙子,怎么看,成安素露在外面的那一大片脖领子都冷得厉害。
原本,成安素也不过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真的能得到杜航的回应。
她一边踮起脚从架子上取下了个白色獭兔毛的围脖,一边在心里摇头嘲笑着自己:醒醒,别又陷进去了……
这样的提醒在刚开始来的一两天,成安素总是会自己在自己的脑子里无声地默念着,后来倒是因为成天见不到杜航,被遗忘了。
没想到,不过是短短一天的相处,这句话竟然又被她从记忆深处翻了出来。
成泽给他们俩安排的司机早在小院外等着,见他家的大小姐出来,连忙拉开了后车门,成安素倒是低头钻进去了,没想到杜航竟然绕过了他们二人,选择在副驾驶落了座。
司机同成安素对视了一眼,后者已经往里面挪了挪。不过倒也不觉尴尬,无声地点了点头。
车开上主干道,成安素将后面的暖风调小了一些,这才有空问到:“今天安排什么地方吃饭?”
报了条街道,又说了个酒店的名字,成安素点头的同时,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从后面伸出手,拍了两下杜航的肩膀。
“就一晚上,咱俩都别出什么问题。”
***
VIP电梯直通七层。
电梯门关闭后,落后半个身子的成安素咳嗽了一声,杜航正准备回头看她,只觉得胳膊一暖,成安素轻轻挽住了他的胳膊,五指施力,攥住了他手臂内侧的袖子。
“就这一晚上,你也不想让阿姨担心吧?”
关于这个称呼,杜航从来没去纠正过她,而成安素自己,也没想着要改口。
杜航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转了一半的脑袋又转了回去。
从成安素的角度看过去,杜航笔挺的西装领子将他颈后的碎发顶起来了一点儿,随着他点头的动作,那一小撮黑色头发也上下晃动了几下,竟然透着几分可爱的意思。
不过,如果再给杜航一次机会,他恐怕宁愿去连演十场舞台剧,也不愿意赴这一桌的宴席。
当杜航捂着胃,第四次离开位置的时候,成安素终于坐不住了。
在几人错愕的目光中,成安素猛然站起来,直接将搭在腿上的餐巾布毫不客气地扔在了椅子上,目光冷漠地环视过半桌子的人后,也离开了自己的位置。
杜航走出卫生间的时候,意料之中,却又有些意外地看到了站在一边儿靠着墙的成安素。
不过他并没有做任何表情,甚至有些冷漠地低下头,慢条斯理地洗着手。
成安素脑子里突然滑过一个有点儿冷幽默的点子,兴许是喝了些酒,嘴巴快脑子一步,直接说了出来。
“要不,你唱两句生日歌试试?”
显然,杜航并没有理解她的意思,甚至像是没听见一样,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成安素。
被忽略的成安素也不生气,面上仍旧挂着几分笑容,又有几分无奈。
“我也不知道今天会有这么多人,那些都是我爸的生意伙伴,可能是…”她双手摊开,又耸了一下肩,“…其实我也不懂,他们为什么会一直给你敬酒…”
虽然看起来,成安素长了张格外适合做生意的、极A的脸,可本质上,她对这些生意场上的事情,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今天这场原先说好的家宴,为何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成安素自己也没想明白。
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另一个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成安素先反应了过来,猛然往前迈了两步,靠近杜航的同时,手也抚上了他的后背。
“我妈!”
成安素只来得及快速叮咛一声,剩下的也只能寄希望于杜航优秀的临场应变能力了。
果然,脚步声停在成安素背后,她转过头去,正好看到微微皱着眉头的许悠悠,正一脸担忧地看一看杜航,又看一看她。
“一直不回去,我过来看看。”
许悠悠说着,将手伸到包里摸了摸,随后掏了个小小的塑料袋子出来,“今天也是我多嘴,所以安素的那些叔叔、伯伯们硬是要跟着过来,你别介意啊…”
袋子里是醒酒的药剂,插上吸管就能喝的那种。
在成安素低头摆弄吸管的时候,杜航的目光从她晃动的额发上移开,最终落在了许悠悠的脸上。
“妈,我没事儿,就是没想到有这么多人…”
都说伸手不打笑面人,更别说此时面对一脸真诚的许悠悠,无论她说的话是真是假,杜航都没有任何脾气。
他还想继续说什么,手腕突然被成安素握着牵了起来,那瓶微凉的药剂也落在了他手里。
“妈,”不等杜航再说什么,成安素直接转过身子,有些埋怨地念了一句,“我爸摆明了就是欺负人,你也不看着…”
许悠悠的表情怪异又微妙,眼神在杜航和成安素之间打了好几个来回,才柔声应道:“叔叔们也是好心,看你嫁了人,又没有婚礼,难道连吃个饭,我还要让你爸管着他们?”
相比较于如降龙十八掌一般专断的成泽,许悠悠恐怕就是细雨无声的化骨绵掌,她只是站在那里,笑着,任你有天大的怨气,也都被她细雨化田。
口中咬着吸管的杜航有一瞬的走神,他脑子里突然有个念头:还好成安素“学艺不精”,既不像她母亲,也不像她父亲。
“妈,你先回去吧,”母女俩之间的眼神交锋暂时告一段落,成安素退后一小步,堪堪靠在了杜航的身边儿,“他喝完了药,我俩就回去。”
此时,许悠悠脸上的肌肉十分听话地被她所调动,转眼间又变成了一副暖软的、笑眯眯的模样:“那你们别太久了。”
卫生间外的走廊上,准备有好几张小圆桌,每个小圆桌还另配有两把椅子,杜航正是坐在椅子上,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用那个喝空了的玻璃瓶点着桌面。
极有节奏的声音让成安素微微皱紧了眉头:“今天的事儿,对不起,希望你能理解我爸……”
“不理解能怎么样?我又不会跟你、还有你家里人闹翻。”
自嘲一般地笑了一下,杜航兴许是有些醉了,他突然冷笑一声,随手把玻璃瓶扔在了桌上,隔着小圆桌伸长胳膊,在成安素反应过来之前,拇指与食指指腹猛然捏住了成安素露在头发外面的那一侧的耳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