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献之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多了一丝温暖,定睛一看,自己正泡在那日沐浴的水里,温热的水传来的舒适感席卷全身,方才身上的疼痛感已经完全散去。
“你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黑曜兄?”柳献之看到黑曜正盯着一个地方看,“忘川呢?忘川在哪里?”
黑曜没看柳献之,只冷冷地说道,“跟她在一处的是你,不是我。”
“当时她要我快走,然后我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着走了,结果……结果我就晕了。”
凡人是受不住鬼差全力一击的,这也是冥王不让鬼差在凡间随意施法的缘由之一,还好忘川所剩的法力不多,不然柳献之非得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的才会恢复。
“放心吧,这是一座仙山,仙山是认人的,我们没能寻到玉梵仙人,许是因为我们心不诚,不是书中所说的有缘人吧!”
“那忘川怎么办?”柳献之不懂这些,只知道如果这不是一座仙山,那么他便无法救回忘川了。好不容易找到了,这次说什么都不能放手了。
“这几日我也想了不少,你我从山上到山脚,身上的伤全然好了不说,体力也恢复了,说明这玉梵仙人并不打算伤害我们,只是玉梵仙人非有缘人不可见,只有这有缘人才能得见。”
柳献之明白了,“黑曜兄的意思是忘川便是那个有缘人?”
黑曜废了这么多口舌,终于跟这呆子讲明白了。
忘川醒来发现自己竟睡在一张冰床上,强撑着起来,这冰室里冒着寒气,那是连这身体都能感觉到的刺骨严寒。
忘川下了床,推开了那道冰门,原本以为外面也是一片冰天雪地,可眼前竟一改白雪模样,忘川绕着冰室看了一圈,发现这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东边是春,有百花;西边是夏,有蝉鸣;南边是秋,有硕果;北边是冬,有寒梅。
哪来的琴声?婉转悠扬,余音袅袅,宛如天籁。
循着琴声,忘川来到了一处断崖,崖边坐着一白衣人,身边围着很多鸟兽,似是在听这琴声一般。
“你醒了?”白衣人停了琴声,“今日便到此为止罢,我得去招呼我的贵客了。”这话是对鸟兽说的。
白衣人挥散了鸟兽,收了琴,缓缓转过身来,这玉梵仙人竟是……竟是女子?
眼前的女子,白衣在身,与银色的头发融为一体,衣襟随着风扬起,根根银发在阳光下似是闪着耀眼的光芒,额前一点艳红朱砂,眉若青黛,娇唇似血,肤色白皙,眼里都是说不出的冷艳高雅。
女子抚着自己的爱琴,问道,“你来这里作甚?”
“我想借仙人的神镜,观前世。”
“鬼差是不得窥探自己的前世来生的。”
听这话,这玉梵仙人原是知道自己身份的。
既然来了,忘川可不想就这么回去,“我只想知道我的过去,这有何错?”
“过去便是过去了,再看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只想知道自己是谁罢了。”
“罢了,”玉梵仙人看着忘川这幅模样,也有些动容了,“方才见你护着你的朋友,你就不怕自己殒命于此?”
“我……我只是突然之间就这么做了,也没多想。”忘川说着,倒多了几分担忧,万一柳献之和黑曜没有逃出去呢!
玉梵仙人似是觉察了什么,道,“放心吧,他们没事,此刻你便可以下山与他们见面。”
“仙人,我还是想看自己的过去,无论是什么样的过去,我都愿接受。”
“我今日乏了,只是我东院的叶该修了,西院的藕该挖了,南苑的果该摘了,北苑的雪该扫了。”玉梵仙人说完便扬长而去。
忘川得了提示,也赶忙活起来,先到东院修剪桃树,再到西院潜水挖藕,然后去南院爬树摘果,最后去北院扫去积雪。
这一扫便扫到了三日之后,等玉梵仙人一起床,忘川便已站在门口,随她转了一圈,玉梵仙人才点了点头,“你真要看?”
忘川点了点头,自己如何来了冥府,自己以前到底是谁,她都想知道。
“那便随我来罢!”随着仙人来到了一道石门前,仙人一拂袖,门便开了,“里面有三面镜子,能照前世所做之事,所爱之人,所喜之物,你只能选一个。”
忘川进了石室,三面镜子都映出了自己的模样,选了一面。
柳献之和黑曜在山下等了数日却依旧不见忘川,柳献之有些急了,“这都几日了,怎么还不见忘川?”
“她又不是你的娘子,你着什么急?”黑曜记得那日问了柳献之,这呆子竟不认,许是忘川一厢情愿罢,或是这呆子害羞了不肯认。
“黑曜兄你竟一点都不急吗?”
“急有何用?”黑曜打不开这结界,担心也无用。“既然你不喜欢忘川,那我便去追求她了。”
“谁说我不喜欢她?”柳献之几乎是脱口而出的。
“那我们便公平竞争吧!”
两人竟较上了劲,黑曜原本只是想开个玩笑,逼柳献之认了这事,结果似是知道了些什么,自己便也把说的话当了真。
日近西山,忘川辞别了玉梵仙人,才腾云下山,快到山脚时,才改用脚走。
看到两个人在山脚下坐着,忘川心里的石头终是放下了,“你们在干嘛呢?”
“忘川!”柳献之第一个冲上了,然后就是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就知道你福大命大,死不了。”黑曜在一旁,装作满不在乎地说。
“那真真是托了你的福了。”
柳献之这几日一直都在想,当时在玉梵山上的时候,自己是怎么在暴风雪中死里逃生的?那时忘川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还有在路家的时候,自己在门外听到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呆子,想什么呢?”黑曜看着柳献之,问道,“菜……糊了。”
“啊?”柳献之才反应过来,“黑曜兄,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黑曜的性子向来极冷,不喜欢别人兜兜转转,不入正题,“说来听听。”
“世间真有神仙吗?”
“有。”
“那有妖吗?”
“有。”
柳献之见他答得如此笃定,心里那种一问到底的感觉油然而生,“你如何得知?”
“因为我就是妖,忘川是鬼差,算半个仙吧。”黑曜觉得这呆子定是觉察到了什么,不然不会如此纠结,与人相处,贵在坦诚,黑曜不喜撒谎诓骗,向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柳献之先是一怔,而后又冷静下来,“妖也好,仙也好,妖有好坏,仙也有善恶,若你说的是真的,那你们定是好妖好仙。”
黑曜未料到这呆子竟会这般冷静,“有什么事情,问清楚比较好。”
“她若不愿说呢?”
“一问便知了。”
忘川想着那日镜中所见,手里拿着的书不知不觉从手中滑落,啪嗒一声落地。
“想什么呢?”今儿个是怎么了,这两个人怎么跟着了魔一样,黑曜看着忘川魂不守舍的样子,想来定是忘川在那面镜子里见了什么,“那日在镜中见了什么?”
“前世。”忘川答道。
“你的前世?”
忘川拾起地上的书,合了起来,“不是,柳献之的前世。”
“说起这个,那个呆子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了,我说的。”
忘川拿着书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又恢复了原来的动作,“知道了也好,总不能一直瞒着罢。”
晌午,柳献之来了书房,把茶盏放在桌子上,站在一旁看着忘川,不言不语,只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竟是冥府的鬼差,谁又能看出来呢?看似与他相仿的年纪,实则已是千差万别。
“献之,”忘川放下了手中的书,上面写的尽是些鬼灵精怪,有些纯属杜撰,有些倒有些渊源,“过来坐吧。”
柳献之走过来,小心下坐,手指卷着自己的衣襟,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像极了做错事的孩子。
“黑曜跟你说了?”
柳献之不说话,只点了点头。
“我虽是鬼差,可如今被罚,入了凡尘,便是凡人了,你不必介怀。”忘川怕这呆子想太多,便又解释道,“你我有缘,今生今世,我便护你周全,可好?”
有些事情,不能点破,有些事情,不可言说。
“你要护我周全?”柳献之心里涌上了一阵暖意。
忘川心里是怕极了他会拒绝,毕竟一个女子说出这种话,多少会让听者有些受伤,但话已说了,便收不回了,“你不愿?”
“我愿!”柳献之心中满是我愿二字。“忘川!”
“嗯?”
“那日在玉梵山,真的多谢你了。”
“我说过会护你周全的,”忘川答道,“不过,你也不必有负担,就当做是这些日子以来你对我的照顾,我对你的报答好了。”
“那日……姝韵妹妹若是跟你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献之在此向你赔礼了,她向来骄纵惯了,嘴上自是不留人了些,你莫怪她了。”
忘川笑了一声,这都是哪门子陈年旧事了,柳献之若不说,久而久之她都忘了,忘川点了点头,便是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