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原本想要结亲的人,是赵明荣。
那当然就不会是送个庶女过来做妾了,肯定是正正经经三媒六证两姓联姻。
当初柳家想提的,正是五房的十一娘子。
赵明荣是赵家幼子,年轻未婚,勤奋好学,是弘文书院的优秀学子,文先生的得意门生,又有赵明轩这亲大哥做靠山,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配柳家十一娘正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堪称天作之合。
但赵明轩拒绝了。
如果是平日,这门亲事也算不错,但现在么
皇帝陛下春秋已高,日渐多疑,又刚愎自用,听信谗言,尤其看几位成年皇子不顺眼,太子都已经废过两回了。
皇子们勾心斗角,朝中重臣各有心思,军中将领么其它人他不清楚,只看他的顶头上司何大都督,都能把自己的心腹塞来做刺史了,还用得着多说什么?
天下大乱,就在眼前。
柳家急于联姻,又何尝不是看到这一点。
但
赵明轩自己纳个小妾无所谓,有用就用,该舍就舍,所以他对柳家那些小娘子的伎俩乐见其成。
可弟弟的正妻,分量就不一样了。
柳家靠着济阳王,赵明轩作为何大都督的心腹,又怎么可能上那条船?
可惜他娘不明白,只觉得他做大哥的,阻了弟弟的好姻缘,把他叫过去,又是哭又是骂,足足闹了一个时辰。
赵明轩气得头痛。
妇道人家,懂个什么!
但他到底也不好对自己的母亲怎么样,最终也只能用弟弟才华过人,眼下正是专心攻读的时候,等他考中状元,多的是京中贵女可以挑选之类的话糊弄过去。
从母亲那里出来,赵明轩只觉身心俱疲,但还是打起精神往三弟的院子走去。
和柳家联姻这事,跟之前玉版的事可不一样,他还是得亲自和弟弟解释一下。
但想起玉版,赵明轩突然在想,如果是那个女人,大概根本不需要他多费口舌。
就像她在柳家,只看了他一眼,就露出那种了然又嘲讽的笑容。
就像她明明被扔到了井里,九死一生,但在向他说明情况的时候,依然不偏不倚,有条不紊。
出事之后这么多天,也不见她哭闹讨公道要好处,就好像已经忘记了这回事。
可惜
赵明轩暗叹了一口气,那女人出身实在太低了。
赵明轩进到弟弟的书房时,赵明荣正急急忙忙把一个画轴收起来。
“那是什么?”赵明轩微微一皱眉,问。
赵明荣脸色顿时就有点发白,慌忙道:“没什么就是画坏的画太丢人了,我正要收起来”
赵明轩一看他这神色,就知道不对。
这个弟弟从小就不会撒谎,画坏的画还裱起来装上画轴?
赵明轩眯起眼看着弟弟,命令:“打开。”
赵明荣连手都在打颤,却还是不敢违抗大哥,缓缓把画轴打开。
的确只是一幅画。
人物小像。
只不过,并不像赵明荣说的画坏了,而是画得极好。
线条优美,生动传神。
月下美人,斜倚着一丛牡丹,回眸浅笑。
赵明轩一眼就认出画的是玉版。
但跟他认识的那个,似乎又有点不一样。
没有那些嘲弄、反讥、浑不吝的锋利,只有一腔温柔似水的深情。
这是赵明荣眼里的玉版。
原来她在他面前,是这样的。
他下意识地又想起了玉版案头的诗。
好一对情投意合相思似海的璧人。
他倒是那个棒打鸳鸯的恶棍。
赵明轩嗤笑了一声。
赵明荣肃立一旁,连声都不敢出。
赵明轩把画随手扔在一边,道:“方才母亲同我说起你的亲事。”
“啊?”赵明荣一愣,连忙道,“我我那个先生说明年春闱,我可下场一试,如今正该认真攻读,就不必急于议亲吧?”
“认真攻读?”赵明轩扫了那画一眼,似笑非笑地挑起了眉。
赵明荣满脸通红,几乎都要滴出血来,嗫嚅着说不出话。
赵明轩也没再逼他,只继续道:“我同母亲也是说,不如等你高中之后,去了京中,再做打算。但弘文书院也谈政事,你也应该听过一些,如今朝局不安,亲事也好,入仕也好,倒不如都再等等看。你明白我意思吗?”
赵明轩说起正事,赵明轩的尴尬就缓和了几分,轻轻点了点头。
他在感情上是有点放不开,但学业上真不差,也不是那种一味读死书的人,当然明白大哥的顾虑。
皇帝老迈,储君未定,诸皇子明争暗斗,朝臣之间自然也派系林立。
联姻也好,入仕也好,现在都不是好时机。
也许那种野心勃勃的投机分子,倒会选择去这乱象里赌一把。
他不是那种人,也没有这个必要。
但大哥已在局中,他们兄弟在家里不管如何,在外都是一体的。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就可能连累家族。
所以,他倒不如真的安心再读几年书,看看形势,再决定进退。
当然只从他个人的感情出发,他现在对议亲这事也不太情愿尤其是在赵明轩强占了玉版之后。
看弟弟是真的领会他的意思,赵明轩也就跟着点了点头,又扫了一眼那画像,“不该有的心思,都给我收起来。”
赵明荣红着脸垂着头,低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赵明轩便走了。
赵明荣送完大哥回到书房,才长长吁了口气,关好了门窗,重新拿出那副画来,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展开,一面切切地唤:“玉版。玉版你还在么?”
书桌上烛光摇曳,画卷上似乎也有光华闪动,然后就见那画上的美人竟似真的活了过来,眸光流转,轻启朱唇,柔柔地应了一声:“赵郎。”
赵明荣却丝毫不觉怪异,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她动了,还伸出手指,轻轻抚摸她的秀发,“我也不知道大哥突然会来,真是吓了一跳。”
画上的美人也一副惊魂末定的样子,嘤嘤道:“赵大人一身煞气,好不吓人,妾身险些被他所伤”
“啊,你要不要紧?”赵明荣顿时紧张起来。
“尚不妨事。”画上的美人摇了摇头,“只是妾身忧思成疾,一缕生魂寄于画中,最怕赵大人这样的凶人,赵郎可千万不要再让他见到画卷”
自家大哥如今能身居高位,全靠军功,杀敌不知凡几,说是尸山血海里走出来都不为过。玉版这样的娇弱女子,会害怕他也是正常,赵明荣根本不疑有他,只道:“你放心。我以后一定更加小心,绝不会让他碰到你。”
画上的美人又唤了一声:“赵郎。”
声音甜蜜婉转,柔情无限。
赵明荣捧着那画卷,整个人都仿佛痴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