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桓晚上一直在做梦。

林湘枕着他的胸膛入睡，感到他在半夜里颤抖着醒来。

他爬起床，坐在床边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走到了窗前。

雨还在下着，下得绵密，雨声轻柔得几乎听不见，像是融进了夜色中。

林湘也从床上坐起来。头昏昏沉沉的，仿佛灌满了铅，她不由得伸手托住额头。

“我吵醒你了？”他回头看她，语气里有说不尽的温柔。

她摇了摇头，也下了床，走到他身后抱住了他：“对不起，你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她以为他后悔了吗？“我自己想这么做。”苏桓回身吻她。

她有危险，他知道他得救她，她难过，他知道他得在她身边，她被全世界抛弃，他知道他得信任她。

从林湘第一天来到他身边，他就开始保护她，照顾她，他习惯了这么做，她对他来说很重要。

她因为不是人类而遭到唾弃，但是他内心最柔软的人性，全是因为她而萌生的。就算时间倒流，他依然会义无反顾地跑向她。

他只是感到害怕了。梦里全是有关失去，那些他不想要的记忆像魔鬼一样张着血盆大口一点点地蚕食着躯壳。

为什么会这样？他会失去她。

苏桓想到这里，用力抱紧了她。

林湘挣脱了他的手，捧起他的脸，她的手指从他的额头抚下，至眼睛、鼻子，最后停在了他唇边。

关于龙皓没能为她及时调制出抑制剂的事，她没有告诉他们，而她庆幸她没有说。也许没有告别会更好。以后的事情谁管呢，至少此时此刻她内心充盈着宁静。

她说：“我们就在这里过下去吧。没有人可以找到我们。如果有人找到，那我们就跑。跑到另一个没有人找到的地方。”

她想说一辈子，可是最终没有说。她这一辈子很快就到头了。

幸好还有他陪着她。她的心有一个角落刺痛了一下，她刻意躲开那个角落，再也不会想了。她合上眼睛，想就这样听着雨到天明。

但雨在天亮前就停了。残留的雨滴从屋檐下坠落，林湘倚在窗前，伸手接住雨滴，看着水花在掌心摔碎。

鸟的鸣叫声让这个清晨更多了一分清新，它们从湖面上掠过，轻快如剪影。林湘盯住落在栏杆上的一只鸟儿，出了神。

还是来了啊。她笑自己，这世界上哪有避世的世外桃源。不管去到哪里，该来的还是会来。

苏桓正在给她扎一张躺椅，因为她说了想躺在窗前看日出。

她回头看他，笑了：“一身技能，就用来干这个了。”

他歪头看了看半成品，还是挺满意的：“起码没荒废吧？”

“我饿了。”

“行。”他拿上弓箭说，“我去弄点吃的。”

苏桓一出门，阿岚就从窗外飞了进来，落地化成人形。

林湘笑看着她：“你的伤不要紧吧？”

阿岚摇头：“你呢？”

“我没事。”

“你不去找狼灵血了吗？”阿岚言语里满是失望，“你甘心吗？”

“不甘心，可是我没有办法。”林湘解开捆着抑制剂的布包，向阿岚展示剩下的十管抑制剂。

“这个东西，不能有解药吗？我是说，你可以不靠它活着，像我们一样。”

“阿岚，我的力量是有代价的。毒素已经深入骨髓了，很快，我就会变成一只普通的狼。”

阿岚转头看了看门口，似乎还能看到苏桓的背影似的：“苏桓哥哥知道吗？”

“只有你知道。你走吧。告诉鹰后，我没有找到狼灵血，我辜负了她的期望。”

阿岚叹了口气，走到门口的时候，顿了顿，又回过头来，深吸一口气对林湘说：“林湘姐姐，鹰后不是鸟王，我才是。”

林湘侧头一笑，脸上并无惊讶：“好，我知道了。”

阿岚回以凄恻一笑：“鸟族愿意为狼王效忠。”

“谢谢。”林湘回答得像是和她毫无关系似的。

阿岚跑回来伏在林湘腿上哭了起来：“各兽族族长代代相传，万兽朝狼，可是大家都想当兽王，都想趁机找到狼灵血征服其他兽族……

我也是那样的混蛋。我故意接近你，让你信任我，我是为了独霸狼灵血。对不起……

除了你，没有人有资格带领兽族了……你要是堕入封印，兽界就完了……”

林湘沉默了一会儿，说：“阿岚，我没你想象那么强大。没了我，会有新的狼王。可是，如果你愿意，我希望你可以替我做一件事。”

阿岚抽抽搭搭地猛点着头。

“如果杨一倩还活着，想办法救她出来。她是鼠族最后的命脉了。鼠族是因我亡的，我从来没跟她说过一句对不起。”

虽然左鲲杀了她的父母，但是，他已经获得了报应。杨一倩说白了也是个可怜人，总是爱上不该爱的人，不是被利用，就是被背叛。

林湘庆幸自己现在起码是自由的，杨一倩还不知道要遭受怎样的酷刑。就为了她脑里的心灵石。

林湘淡淡地一声哀叹。

此刻的杨一倩，正如林湘所猜测，被困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中，她头痛欲裂。

杨一倩知道他们对她做了什么。

她觉得自己的躯干和四肢的全部重量都被转移到了脑门上，不，不止这些，她所承受的甚至超过她体重的数十倍、数百倍……

她整个人像是被倒挂了起来，沉重的头部带着她不断坠落、坠落……

她落入了一个没有尽头的黑洞，一种无法形容的物质不断地压迫着她的头部，有数不清的虫子通过头皮上的毛孔往内钻，蚕食着她的脑髓。

这让她想起了田婧的脑袋，粘滑的脑花反射着惨白的光，被林湘削掉的头盖骨带着染红的头皮掀在一边……

杨一倩胸前一阵翻滚，酸辣的液体涌上了她的喉咙。

她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