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里最热闹的地方是书院，尚德书院。

书院里只有一位先生，先生姓马，年过六十，是个干瘦的秀才。

您一定觉得奇怪，这上京城乃是权贵云集的地方，博学之士如过江之鲫，多不胜数，怎就一个秀才开的书院，成了最热闹的所在？

“我不说您当然不知道，我这不就准备给您说了嘛！”上京城的宜居坊里，住着初到京城的外乡人。他们多是赶考的举子，和往来交易的商客。此坊甚大，横街竖巷各有九条，却有一酒楼立在正中，戏台说书，宾客爆满。

今日这说书人说的便是这尚德书院。

“咱们上京城的第一纨绔，当数太后娘娘最宠爱的曾孙，皇帝陛下的长孙，太子殿下的侄儿，安王殿下的嫡子，贺长寿世子殿下。这位世子殿下，可与别家的世子殿下大不相同...”

贺长寿，不同确实是不同，这不，坐在这酒楼戏台正对第一排左起第三位，就是了。幸好这里的人啊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并没有人认得他，莫不是让人知道这人潮拥挤之处，还坐着这样一位皇室贵胄，正津津有味地听着民间流传的他的光辉事迹，这贺氏王朝的脸面，还要是不要了。

话说这贺长寿，年十七，一副俊秀模样，像极了以美貌享誉二十年前京城贵族圈的他的亲娘，而那一副挺拔身材，也是遗传了他老贺家的好基因。咱们大周开国之君先帝陛下，想当年那也是气宇轩昂，侧帽风流，文韬武略，出将入相，咳咳，是，是出将入相，然后从别家顺来了皇位，可这是天命所归啊，先帝陛下是很温柔和善的一个人。

咳咳，话说这贺长寿，受极了皇家宠爱，从小习武，不爱读书，安王殿下三次送小殿下去皇宫里上学。

第一次，咱们长寿世子殿下把文太傅银白的胡子给染黑了，还到处嚷嚷，说太傅长得像川地来的金丝猴，太傅那个气啊，就给告到皇帝陛下那儿了，陛下一生气，就给罚了两千字的检讨书。

第二次，咱们长寿世子殿下带着陛下最小的儿子，皇十三子，把恭亲王家的金孙孙给打了，恭亲王那是什么，先帝唯一的亲弟弟的唯一的亲儿子啊，那一家的一脉单传啊，恭亲王那个气啊，就给告到陛下那儿了，陛下一生气，又给罚了两千字的检讨书。

第三次，咱们长寿世子殿下，实在是不想在皇宫里读书了，就跑到皇宫侍卫的教场，让侍卫把自己给打了。陛下看着着实难受，总不能罚侍卫们写检讨书吧，于是下旨不用他再进宫念书了。

后来安王殿下往家里也请了几位先生，都给世子殿下亲自赶走了，咱们世子殿下整蛊先生的花样繁多，是绝没有重复的。再后来有一天，世子殿下在街市上散步呢，散步散到外城，也是闲的。忽而路过一个小院，听着院内一位先生讲课，回家便吵着闹着要来跟先生读书。

这位便是尚德书院的马秀才了。

这尚德书院，是临时挂的牌子，安王亲赐的。因为这院子实在小的可怜，原本只有一个学生，后来加上贺长寿，才两个。马秀才那天给他唯一的学生讲课，讲的是江湖侠客的故事。也难怪他六十岁了也只得考上一个秀才，他原本的梦想不是做读书人，而是做说书人。

贺长寿听到此处，便起身走了。这连着讲了一个月的尚德书院，完全没有新鲜的。唉，也怪他自个儿，最近这些日子他真的是太乖巧太懂事了，竟是完全没有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可供说书人传颂。只是贺长寿暗自想着这些年在尚德书院读书的事儿，也是有很多，是说书人不知道的。

自从贺长寿进了这尚德书院，全城上下的百姓都惊了，想来这位马秀才必是有大学问，才能如此受皇家青睐的，以前的邻居纷纷上门献殷勤，还有那些个官家商户，恨不能将自家子弟通通送到此处，毕竟先生讲什么不重要，能跟世子殿下交上朋友，才是难得。

就平时，半天的课，小院子里要挤上三十多人，墙上还爬着四十多，泥墙垮了三回，最后直接给撤了。

安王给马秀才准备了一栋三进的院子，却还是让他在尚德书院讲课，长寿世子殿下就是喜欢与民同乐，喜欢人多。

贺长寿在此处跟随先生八年，听先生讲了四书、五经、六艺，以及七十多本江湖杂书。但却没交什么好友，毕竟是再怎么胡闹，也是皇家的人。皇家的人，看人最是透彻。那些上赶着巴结讨好的不说，就平时坐着离他最近的那些个，个个武艺高强身怀绝技的，都是安王派来保护他的。

贺长寿出了宜居坊，坐上王府的马车，轻轻撩开窗帘一角，盯着这上京城来来往往的行人，唉，真是太无聊了，这上京城里，竟是没个新鲜的。

回到王府之后，贺长寿先是去找了府中护卫统领，他的启蒙拳脚师父袁大，讨了两瓶独门秘制的跌打损伤酒，又去大厨房里抱了两个西瓜，听说他的同窗赵大宝昨天去求婚，被人给打了。

赵大宝就是马秀才的第一个学生。

还没来得及出门呢，一群丫鬟便把他堵住了，这里四位大丫鬟带着八位小丫鬟统共十二个人啊，贺长寿动都没法动。他母妃的贴身婢女三十高龄还未出嫁的芍药姐姐说，王妃让小世子今日无论如何都得过去。

“这都未时了，母妃不用午休的吗？”贺长寿耷拉着脑袋，跟个三岁孩童玩捉迷藏输了似的，傻傻跟在芍药身后，去了主院。

早有丫头去报了。

其实每日清晨出门上学之前贺长寿都是会来给王妃请安的，只是安王妃素来爱睡懒觉，每日里挣扎着起床，去看看儿子衣服有没有穿够，早餐有没有吃好，人还迷糊着，只盼着儿子快些出门，她好再去睡个回笼觉。

可这一旦白日里找他，必是有事的。贺长寿想着，诶，近来的确没有惹祸，怎就被母妃叫来了？

“我儿快些过来，来看看这是你的表妹纯樱，甚是讨喜。”

贺长寿刚一进门，只垂首向母亲行礼，忽而听到“表妹”二字，吓了一跳，莫不是，莫不是，莫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