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长寿缓缓回过神来,戳了戳身侧的赵大宝,用眼神示意他,你瞧瞧你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赵大宝却是不以为然,呵呵两声便又说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不知道几位姐姐今日表演什么曲目。”说着,望向半桌另一侧的董大董二。
那董大董二正襟危坐,全神贯注,面对着舞台一副很期待表演的模样,却好像并没听见贺长寿与赵大宝的对话。一会儿又转过头来劝贺长寿喝酒,别的什么也没说。
又过一会儿,只见候场的姑娘们纷纷走到舞台边缘,四下里跟观众招手,那些晓风阁的小二们,便提着花篮装着绢花开始向一楼散客出售。这边二三楼的客人,都是直接用银票计数的。
正喧闹着,忽而听见楼上传来熟悉的呼喊声,“无度公子!无度公子!”
贺长寿一抬头,便看见了三楼大雅一侧伸出头来的赵多宝,他正趴在栏杆处,见贺长寿望过去,又挥着手给贺长寿打招呼,然后离开栏杆往外跑,看样子是要来找贺长寿了。
不多时,小雅的房门敲响,果然是赵多宝来了。
赵多宝一进门,看着房间如此狭窄,眼中便带了些嫌弃,也没有理会董大董二,径自走到贺长寿身边说道,“无度公子,此间甚是逼仄,你们跟我上三楼去吧。”说着,竟是扯着贺长寿就要走。
贺长寿还没来得及说话呢,那董二便是直接一个侧身挡住了赵多宝的去路,那董大也赶紧站起身来说道,“无度公子是董某的客人,这位公子如何进门就这般拉扯。”董大董二也不知此人身份,只是看着这小子如此无礼,便有些恼怒。
那赵多宝倒是对旁人没那么客气,抬眼瞥了瞥董大董二,便说道,“我爹是沧都府卫指挥同知。”说完,竟是再不理会董大董二,拉着贺长寿往门外走,一边走还不忘一边招呼着赵大宝等人跟上。赵大宝不置可否,又看看贺长寿,虽是被拖着走了,却并没有拒绝,便只好跟董大董二抱歉告辞,与小司和袁氏兄弟一同追了出去。
大雅内坐着沧都府知府大人和卫指挥使大人以及卫指挥使司所属官员。其余府中官员,都坐在了二楼的中雅。三楼门外有侍卫把守,贺长寿一行人由赵多宝带着进入了雅阁,却只往旁边走,走到鲜花坛右侧,看见坐在前排的沧都府卫指挥同知赵言西,以及身边的几位下属。
贺长寿等人先是拱手拜见了同知大人,那赵同知只当是儿子新结识的友人,问了两句姓名来历,得知赵大宝同姓,竟还多了几分亲切,对贺长寿倒没什么印象。随后又指了后排的位置给贺长寿和赵大宝坐下。这雅阁中后排的位置安排得也极巧妙,有些幅度,正中的视野是极好的。
贺长寿伸长脖子望向那鲜花坛左侧坐着的两位上官,看官服,应该就是本地的知府周大人和卫指挥使岳大人了。
按规矩,花谣祭的主宾会在供奉白衣娘子的鲜花坛上方挂上新的红绸花,宣布表演开始。然后等结束表演时,再由主宾将胜出者的名牌挂到悬空的匾额之上,这样就算完成了整个仪式。
今日主宾正是沧都府卫指挥使岳明忠岳大人。
岳明忠,年四十七,年轻时曾跟随太子殿下于九镇巡边,而后又是太子殿下一手将他从边军调到地方,从苦寒之地带到金银窝里的。是以,人人皆知他与太子亲厚,且军纪严明,为人正直,在地方上的威望颇高。
今日特殊些,揭幕之前由三位花仙子合力表演作为开场。此刻,卫指挥使岳大人和知府周大人已经在晓风阁阁主芸娘陪同之下站到了鲜花坛前。
候选的姑娘们已经一一退下了。随后,这晓风阁内照明的灯火也渐渐熄灭,而换作了看台栏杆外的琉璃盏,阁顶上升起了巨型宫灯,仿佛皓月当空,群星闪耀。舞台环绕处竟然还生出些水雾,带着些甜香气息,夜色朦胧,宛如幻境。
忽听得一阵低鸣,是洞箫之声,初始逸远清幽,渐入时澹泊涵虚。于姬手持洞箫,立于舞台右侧,“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用这句话形容,便是再贴切不过了。她身着魏晋大袖衫,表情很是宁静,仿佛要将人带入梦中。她看起来不像是艺伎馆里的乐姬,倒像是个站在危崖之上的修行之人。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唱歌的尹姬,立于舞台左侧,她的声音没有说话时的那般婉转,而是更低沉些,带着些沙哑,加上这越人歌的歌词有些伤情,竟是让人生出许多怜悯。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那台中间的姚姬舞的是剑器浑脱,却不是着的军装,而是一身大红紧身舞衣,转身回眸,长发一甩,宝剑出鞘,剑气挥洒,衣裙也在风中摆动。她手中拿的,确确实实是一把宝剑,只是并未开刃,看起来还是有些重量。但见她并不吃力,这一舞行云流水,颇有侠女之风。
三人配合,歌声应和着萧曲,剑舞摆动着节奏,“於我心有戚戚焉。”大概如此。
“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闻?”一曲罢,众人皆是看得呆了。顿了好久,赵大宝才吟出此句,然后丢开了折扇,双手鼓掌叫好。此时方在整个晓风阁内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三人表演完毕,便谢幕退场,依次往楼梯上走,不一会儿便出现在了三楼雅阁之中。
三人一一向大人们见礼,各人仍是赞不绝口,那岳大人也是一脸兴奋,拍手叫好。几位佳人齐齐立在鲜花坛前,躬身拜了白衣娘子,又拿了竹竿请岳大人主持开幕。那岳大人拿了竹竿和红绸花,便站到了鲜花坛前。
鲜花坛的位置本就高些,白衣娘子的玉像也是直立的,岳大人手举着竹竿,略略一垫脚,才堪堪将红绸挂上。想来是四年一换,那高处竟抖落了些灰尘,呛得岳大人连连咳嗽了几声,才转身行至看台之前,大声宣布仪式开始,引得晓风阁内一阵喧闹。
接着,那舞台上婉婉走出两位姑娘。两位姑娘行了礼,一人便坐在了古筝前,一人立在舞台正中。正中之人身着月白色舞衣,要跳这一曲,叫做嫦娥奔月。
这一边,尹姬三人正一一向岳大人和知府大人敬酒。
那台上的姑娘体态优美,动作娴熟,广袖飞舞,身姿摇曳,但见楼阁顶端抛出一段丝绸,这姑娘便缠着丝绸舞出了飞天之势,离地面都快有一人高了,台下观众惊叹不已,又个个凝神屏气不敢说话,深怕打扰了舞者。此刻大厅之内便只闻古筝之声。
“绰绰下云烟,微收皓腕鲜。夜风生碧柱,春水咽红弦。翠佩轻犹触,莺枝涩未迁。芳音何更妙,清月共婵娟。”
众人看得如痴如醉,忽听得一阵狂笑,然后一记重重的闷响,紧接着几个女子高声尖叫,再是那知府大人惊慌喊道,“快来人!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