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婧姝明白此刻她应该挣脱的，毕竟她和程之远不是那种可以毫无顾忌牵手的关系。但是他温暖的手心传出的力量，像是一剂强有力的丸药，安抚了她因为紧张和恐惧而狂跳不止的心。

她再次看了他一眼，不期然的碰上了他既温柔又坚定的目光，终归还是没有勇气放开他的手。

俩人就这样心照不宣的牵着手来到一个一个的“大体”老师的身边。

绕是有心理准备，但是当方婧姝第一次看到泡在福尔马林李里的‘大体’老师时，身体还是禁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原来医学研究的‘大体’老师们是这样的！

程之远适时的握紧了她的手，像是要刻意转移她的注意力似的，指着旁边的标签说道：基本上每个正常捐献的‘大体’老师都会有标签说明。我们现在看到的是之前医学院的一位副教授的妻子。你看看标签上写的是什么？”

不得不说程之远的这招“移魂大法”还是非常凑效的。向来对文字信息比较敏感的方婧姝果然被标签上的文字吸引，不禁念出声来：

“吾妻妙桢，今生与你相识，终生不悔！你先走一步，我稍后跟来。以后我们就生生世世一起厮守在福尔马林的深海里。--朱牧念”

“这个就是你们医学院有名的朱牧念老教授的妻子？”

“你知道朱教授？”

方婧姝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之前看过一篇他写的遗传学的论文，老爷子把那么严肃深沉的理论，用很幽默的语言，写的很通俗易懂。但是当时已经选了文科，为此我遗憾了很久！”

“那你现在可以当着他的面夸一下他了！”

说完，程之远拉着她走到了另外一个‘大体’老师的身边，指着标签说道：“朱教授现在依然很幽默。”

方婧姝完全忘记了害怕，躬下身去，仔细阅读那标签上的文字。却被那些幽默的文字逗笑了。

“孩儿们，我已经和我的爱人妙桢胜利会师！每年清明的时候，别人去上坟，你们过来医学院和我们说说话就行了！”

不知怎的，笑着笑着，方婧姝竟然难以抑制的留下了眼泪。

一看到她流泪，程之远突然就慌了，赶忙转身想要用另外一只手去擦拭。结果在收到方婧姝诧异的目光时，又生生的把手放了下去。

俩人都有些小尴尬：方婧姝尴尬的是自己怎么就这么自然的在他面前真情流露了；程之远尴尬的是自己怎么就这么自然的想要去安慰她。

不过俩人很快被另外一个‘大体’老师吸引了。

那是一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

标签上写着：“我的孩子，谢谢你陪伴了我和爸爸8年！你说你想活着让医生治好你的病，或许这种方式才能帮你完成愿望。---永远爱你的爸爸妈妈。”

“急性粒细胞白血病。都没来得及化疗，就去世了！我们上课的时候，老师讲到他的故事，全班都哭了。”

程之远在旁边解释道。

方婧姝努力了好几次，还是没有把眼泪憋回去，索性也就放开了小声抽泣了起来。

这次程之远不再想着去安慰她，而是又拉着她把其余的几个‘大体’老师看完，才带着她出去。

方婧姝出来以后，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当中，直到程之远拉着她出了医学院的大门，见到了外面的太阳，她才有些清醒过来。

此刻她的手还被程之远紧紧的握着，他手心里传出的温暖像是这头顶的艳阳般。方婧姝抬头看他好看的侧脸以及此刻在阳光下熠熠发光的黑发，不由得想起了海子的那首《《活在珍贵的人间》：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太阳强烈

水波温柔

。。。

人类和植物一样幸福

爱情和雨水一样幸福

而此刻的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程之远站在那里，突然感觉得世界上所有的美好都唾手可及。

7月初的艳阳，周围清脆浓郁的绿植，慷慨激昂的蝉鸣，青春活力的学生，还有那个此刻和她并肩站着用手给她温暖的程之远。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好幸运啊！”

方婧姝沉默了半天终于喊出了这句感慨，倒是缓解了程之远心头的隐隐的不安。他飞快的瞟了一眼他们还在牵着手，一抹幸福满足的红晕爬上了他的双颊。他顺着方婧姝的视线看着眼前那一处葱翠，也感叹道：“是啊，我们都是幸运的人！”

俩人又沉默了一会儿，程之远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疑问，最终还是问出了口：“你，还是决定要娟吗？”

他的话音刚落，方婧姝就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惊异的看着他。

她想捐献遗体的想法，真的只是自己的想法而已。而他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程之远看着她仿佛见鬼了的表情，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本能的就想去抚摸她的头发，却在快要碰到的时候，生生的停住了。

程之远的这个举动也让方婧姝终于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她的手还被程之远紧紧的握着。她看了一眼俩人交握的双手，就挣扎着想要挣脱出来。

她挣扎的力度虽然不大，但是也足以让程之远感觉得到。但是程之远非但没有放手，反而握的愈发紧了起来。而另外一只手则搭在方婧姝的肩上，强迫着她面对着自己。

“方婧姝，你为什么有捐献遗体的想法？你是不是。。。”

程之远前面一连串的操作已经让方婧姝有些始料未及。在她的印象中程之远一直对她很是绅士，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违背她的意愿，让她为难。

但是当她看到他好看的眉毛紧紧的拧在一起，刚才还健康红润的脸庞此刻确实苍白冷峻的时候，竟然有些隐隐的心疼。

“你怎么知道我有捐献遗体的想法的？”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程之远的语气中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焦急，方婧姝联想了一下他刚才的话，突然福至心灵。表情也从不解变成了难以抑制的微笑，接着就是大笑。

她看着程之远的俊脸上慢慢浮现出不解和懊恼的神情时，才笑着反问道：“程之远，你不会以为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将不久于人世了吧？”

被猜中了想法的程之远紧张的都有着结巴了，答复道：“不。。。不是吗？那。。。那你。。。”

“我确实有想要捐献遗体的想法。但是可不是因为我得了什么治不了的病，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受我爸爸的影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