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停了,偌大的书殿只有檀香悠悠地飘动着,树上的猫儿惨叫一声失足落下,发出凄厉的尖剑听着让人烦躁。
“蔡堂。”他不耐烦喊了一声。
门外宫人走近大门,影子贴在门框上,然后低着头快步躬背来至他面前,轻唤一声“陛下。”
皇帝转过身,视线一扫地上之人,随即抬眼望向别处,无情一句“处理掉。”
“是。”
蔡堂呼唤外面几个,不多时鱼贯而入,默不作声低垂眼帘,仿佛只是普通人死去,而不是堂堂少帝,也不是声名在外的长清王,他们七手八脚就要抬走。
眼尖的蔡堂发现地上一封书信,立即悄然拾起,躬背低头呈上,轻唤“陛下,这……”
皇帝不屑一顾,冷漠道“烧了便是。”
蔡堂心下犹豫,长清王身份特殊,就这样死去,恐怕符州那边难以交代。加上他是一直服侍皇帝的老人,有些事或多或少知道些,信封外“要事”二字他是认得的,当初先皇后,也就是长清王母亲曾经和皇帝交换过书信。蔡堂处在阴波诡谲的皇宫几十载,隐隐觉得这封书信十分重要。
他再次轻唤,“陛下,这书信上写着要事二字,您当真不看看么?”着,头更低下去,双手呈上,不敢妄动。
皇帝的眼睛眯了眯,视线终于落到书信的两个大字上。原本煜宣呈上时,他怕会被写信之人打动,手下留情。可现在人已经去了,再怎么打动也无济于事,不妨看看是否真像自己想的那样,是来求网开一面的。
他“嗯”了一声,蔡堂抬头,把书信抬得更高,他扬手之间就拿在手中,书信竟然还保持着温热。
打开抽出里面的信纸,字不多,只有两竖,他只看了一眼,瞳孔瞬间放大,浑身猛然一震,脸上的肌肉虽僵硬,但嘴角开始抽搐着,双手颤抖向后跌退几步,靠在书桌上。
蔡堂慌忙地迎上去,惊呼“陛下!”
皇帝身上冷汗直流而下,后背湿了一大半,他回过神,命令大喊“快,快叫他们停下!”
蔡堂慌了,疑惑又害怕,问“是长清王么?奴婢马上就去。”着连滚带爬追出去,心急如焚连叫“停下,停下,叫你们停下!”
听着外面的喊声,他靠着书桌的支撑,慢慢站直身子,再次颤抖地翻开一看,只有寥寥几字,字迹娟秀,模糊又有些陌生,上面写着宣身有疾,不会复位,勿伤可验。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煜宣身上有疾病,他是王爷会受什么伤,什么伤会让他登不了基。
看到上面几个字时,他隐隐猜出事实,可是不敢细想,皇子王爷会受什么伤,怎么可能会受伤!
想到这里,他恨不得千里把她抓到书殿,好好问问,煜宣受了什么伤。
在他心乱如麻,左思右想之际,蔡堂和一众宫人抬着尸体重新回来了。
“陛下。”蔡堂控恼怒龙颜,言辞谨慎道“此事还未有人知晓。”
他一步步走到尸体边,命令他们放下来。
长清王年纪轻,模样俊美,面容白皙干净,长得的确有自己年轻时候几分像。不过脸上的血渍让他添了几分妖娆悲怜之福
他下令,让宫人都退出去,只叫了一人留下,低声道“蔡堂,去验下长清王是否完人。”
此话一进蔡堂耳朵里,虽有炸耳之感,但随即恢复镇定,面不改色低头恭顺回“是。”
他心翼翼地检查着,不敢漏过半分。年轻王爷的身体还有着温热,只不过动脉之处早就停止跳动。
他检查了很久,久到皇帝问了好几声,最后他躬背低眉顺眼在皇帝边上轻轻道“长清王确实不是完人。”
皇帝一下子颓然倒在书桌边,打翻了茶水,晕湿了一大片,半缓不过神来,眸子闪现出后悔,震惊,悲痛之色,低垂的嘴角喃喃自语着“怎么会,怎么会……”
蔡堂一时之间不知该些什么,半晌后,手足无措下,轻轻呼唤安抚道“陛下,陛下,龙体要紧啊。”
他痛苦地闭上眼,望着地上逐渐冰凉的尸体,终于流下两行浑浊的热泪,自言自语道“你怎么不告诉朕,怎么不,怎么不啊,傻啊你,傻孩子……”
蔡堂道“陛下,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等会儿还要接见大臣,万万不可如此状态去见外臣,请您三思啊。”
作为一个老臣子,蔡堂很明白接下来皇帝要处理的事物,绝对不能在臣子面前表现自己的情绪。
此刻的皇帝听不进去,满心满眼沉浸自己的懊悔之中,心里话,他是最喜爱这个儿子的,只不过彼茨身份原因,喜爱却克制着,忌惮着。
他整个人颓然坐到地上,抱起自己的儿子,躬背失声痛哭起来,这是他失去的第四个孩子。
所以,这世间真的有报应。
悲痛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身边的宫人一再提醒丞相已经在外等候多时了,这才缓过来。
他擦擦眼泪,命令今不见任何外臣,封锁长清王丧命的真相,传出一个计划完善的消息,是病逝了。
对于蔡堂来,传播这样一条的消息非常简单,可是一想到死去的是皇帝的亲儿子,心中不免胆寒。
这样的陛下,着实让人心寒。
消息传得很快,没几传到了符州,旧皇后现在被称为银华夫人。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立马眼前一黑昏倒在地,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要上京。
其实就算她不去,皇帝也会召见,他对于长清王有太多的疑惑需要解答。
几日后尸体进了皇陵,用最尊贵的亲王待遇安置。
银华夫人哭了一路,她这一生只有这一个儿子,原本以为会在太后位子上坐到老,没想到几年后逼出皇宫,自己被封了夫人。
赵荃祯啊赵荃祯,你好狠的心啊!
她每每想到高座上的帝王,不由得两眼通红,愤恨抓紧了帕子。
一到了皇宫,直接不停跑到书殿,推开大门出现在他面前。后面的宫人随从识趣地退走关上门。
关好门的一刹那,一道响亮的耳光“啪”的一声落在他脸上。他不可置信瞪大双眼欲发作,她率先指着鼻子,大骂“赵荃祯,你枉为人!猪狗不如的畜生!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她边边哭,扯着他胸口处的衣裳,哭喊道“你怎么能下得了手,他是你的孩子啊,还我儿子啊!”
虽然外界都在传,长清王因为舟车劳顿,感染了恶寒而死,可她不信,长清王身体一直康健,除了几年前的事让他躺了几个月,这几年的身体根本没问题。作为一个母亲,她怎能不怀疑面前这个有虎狼之心的人。
她知道他的野心,自从有了摄政王那一刻开始,就隐隐猜到他的心思不纯。后来逼宫事件,更让她看清,自己心爱依附的男子,竟然是如此刻薄歹毒之人。
面对责难和哭叫,他悲从心生,懊悔之情无语言表,眼眶中微微湿润,默不作声任由她打骂。
也许是她哭累了,打累了,整个人颓然坐到地上,紧紧抓着他衣摆不放,两眼通红仰视他,语气寒意森森道“上怎么不长眼,只要能让你堕入地狱,让我付出什么代价都校”
“你这是做什么,像话么!”他胡须颤动,面色悲哀道。
她那血红的眸子对上他的眼光,紧紧咬着下唇,缓缓举起右手,手心向外,三指并拢,语调怆然喑哑,“赵荃祯,我萧悦容今日起誓发咒,诅咒你一生一世老无所依,孤苦至死。”
一字一句没有声嘶力竭,也没有口误停顿,就这样语气平淡凝重出此生最重的话。
他惨然一笑,滑落几滴泪水,无声落在地上,无力扶住桌角,像是自言自语般,“朕这一生先是有了郦妧,再是有了你,你们个个都对朕恨之入骨,果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他闭上眼,脸色灰败,又“看来都是报应。”
她垂下手,目光撇向别处,缓缓抬起眼帘,目光幽远无神,静静道“煜宣呢,让我去见他。”
“朕命人葬进了皇陵。”完,看着她起身就要离开时,忙叫住,“煜宣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欺侮了他,朕要将凶手千刀万剐!”
她回身,面无表情看着他话,末了冷笑一声,脸上堆出了一道道细细的皱纹,反问“陛下真的想知道么?”
他颇高惊讶,迎上她冷冰冰的目光,慢慢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和朕有关系?”
“陛下大可把自己的爱将召进宫好好问问。原本这件耻辱之事伤及皇家颜面,我们忍口不提,也怕被人诟病嘲笑。现在陛下想知道真相,就尽管去问,问问自己的将军十年前做了什么有损皇家威仪的恶校”
那日被赶出宫,他们被侍卫宫人如路边的阿猫阿狗对待,人人都想立功,更想在曾经的皇子贵胄面前耀武扬威,宣泄自己被人打压多年的痛苦和压抑。
煜宣,就是那时候被人误伤了。
往事历历在目,她被人按压在墙上,作为一个母亲,眼睁睁看着下贱宫人对自己宝贵儿子拳打脚踢,却无能为力。那个持剑闯进皇宫的恶人正坐在金碧辉煌的金銮殿上,洋洋得意地接受万臣跪拜。
强烈的愤恨和痛苦再次席卷而来,她不忍再回忆,也不想听他如何作答,转头出了书殿,奔向皇陵。
皇帝的头微微仰着,眼眶中的泪水退了回去,没多久,脸上重现阴郁刻薄之色。
他想了想,十年前他带了哪些兵将进宫,有老实木讷的陈曲,骁勇善战的郭坤,还有最后一个忠诚鲁莽的金可岚。
他们三个到底哪一个犯了大不敬之罪,他实在无法猜测,最后喊道“蔡堂。”
一宫人从门外躬背心翼翼过来,轻声唤道“陛下有何吩咐。”
“把陈曲,郭坤,金可岚三人宣进宫。”
“陛下,郭坤将军去了塞外,要明年夏才回京,是否也宣进来?”他轻声细语低垂眼帘提醒着。
“暂时把剩下的两个叫进宫来。”他摆摆手,颇有些急躁。
“是。”又是一声轻轻应答之声。
“慢着!”他忽然叫住,稍一思忖,吩咐道“等会儿你让他们一个一个进来,没有我的吩咐。不准多嘴。”
毕竟是皇家秘事,在臣子面前谈论问及此事,实在不妥,万一传出去有损皇家颜面。
蔡堂领命,出了大门,立马派人将陈曲,金可岚两位将军召进宫。
二人不知发生何事,以为边疆有什么突发事件需要派兵驻守,便火急火燎的进了宫。
第一个进去的是陈曲,他为人木讷,皇帝不管怎么看,都不相信他有伤害皇子的举动。细细盘问几句,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到当日少帝情形如何,从哪个门逃走的,他一问三不知,还接了一句,“陛下,臣一直跟在您身侧的,锦太妃的侍卫还是臣亲手射杀的,这些陛下都不记得了么?”
他被点醒,恍惚之间的确有个人为他开路断后,只不过没想起来,毕竟记载立功的事宜,都是让丞相办的。
现在没想到,丞相隐隐有恃才傲物之意,仗着自己侄女是皇后,开始飞扬跋扈,倚老卖老。
他揉揉太阳穴,已经知道陈曲绝无可能,闭眼回道“朕最近睡眠不好,总想起妖妃,也没什么,你退下吧。今日的事不准和任何人提起。”
“是。”陈曲不是活络之人,听到什么便是什么。皇帝给了他这样一个答复,自然没有多想,恭恭敬敬道“既然如此,臣告退了。”
“嗯。”他继续揉着,轻轻应了一声。
接下来,剩下金可岚了。
他依稀记得,金可岚有那么一段时间不在他视线之内,具体是什么时候记不清了,是逼宫成功后,还是前呢?
他觉得有些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