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上酒。”
“来咯~”
“这边来碗面。”
“这里这里,要一壶竹叶青。”
“结账!”
“一盘酱牛肉!”
“我的麻婆豆腐呢?”
“您稍等,马上来!”
小二穿过拥挤的大堂,一手托盘一手酒壶,灵活的像一条泥鳅一般上了二楼。
“二公子,这是您的酒菜,齐了,慢用。”
“恩。”
被唤作二公子的少年人看着窗外淡淡应了一声,桌上的饭菜香味瞬间便充斥了整个厢房,他又看了一会儿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然后突然抬手对着下面挥了挥,又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衫,打开厢房的门静立等候。
“等很久了吧?”
她身后是得月楼大堂里的吵闹喧哗,而他的耳中却只有她清亮的声音。
“你怎么才回来?”少年开口应道,声音里带了些委屈。
“别说了,这女人不讲道理起来真是令人头疼。”她说道。
“女人?你不也是?”少年质疑道。
“我是说一般女人,我白卿安是一般人吗?”
她无语的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人,想起刚刚小院里发生的事就觉得头疼,干脆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一杯放到他面前,一杯则是自己爽快的干了。
“这根簪子你很喜欢吗。”他看着随着她喝酒的动作而在发间流光溢彩的青玉簪,有些雀跃的问道。
“喜欢啊,你送的嘛。”她的话说的自然又真诚,瞬间便让旁边送簪子的凌暮商红了脸。
“安安,”凌暮商垂着头轻声喊道,“你接下来要去哪?”
白卿安捏着酒杯的手顿在唇边,接下来要去哪?真是个好问题啊,她笑了笑,放了酒杯倾身凑过去看着他,“你觉得我该去哪?”
“你……”凌暮商一偏头,被突然就近在咫尺的笑脸惊得住了声,他看着眼前眼前女孩子长长的睫毛和小巧的鼻子,脑中不由得又想起那日刚刚得知她入住得月楼后父亲和他说的话。
“九月,安安这孩子挺好的,你要是真喜欢,爹娘就去帮你提亲,不然等她再在外面东跑西跑的,日子一久了,你可就被忘了,咱们可以先把亲事定下来,然后过两年再办喜事也行啊。”
凌暮商看着眼前的人,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爹娘只知道她在找失联多年的兄姊,却不知她找他们的真实目的,而此刻若是他向她提亲,会不会成了她的牵绊呢?
“对了,凌鸢姐怎么样了,上次送来的方子有用吗?”白卿安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有所反应,便又坐了回去,继续自斟自酌着,今天拿来的这壶是桃花醉,花香袭人酒香浓醇,让人实在难以放下杯子。
“啊,有,有用,宋岩说虽然不能根治,但好歹能控制一些,谢谢你啊。”
他郑重其事道谢的样子让刚含了一口酒在嘴里的白卿安差点呛着,憋红了脸好不容易才咽下去,她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这么多年他俩之间何曾如此客气过?
“那个,还未好好感谢伯父伯母替我办及笄礼呢,这些事你也不用和我客气,有用就好,我以后行走江湖也会多加注意能对症的药方,你放心。”白卿安想了想,干脆也就着这事解释了一番,凌家对她可谓恩重如山,至于凌鸢那是心病,当然了能帮上忙的地方她自然也会尽力去做。
“呃,好。”凌暮商愣了愣,似乎也没反应过来怎么突然间他们之间交流竟然需要做这些解释了,不过他毕竟是经商之人,饭桌上冷场的现象那是一定不会发生的。
然后,白卿安就着他说的那些趣事,不知不觉中便喝完了一壶酒。
凌暮商捏着筷子歪头看把头搁在桌上的人,醉眼朦胧的样子煞是可爱,他放了筷子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然而桌上的人只是皱了皱鼻子便再无动作,凌暮商忍不住笑着说道:“你不过出了一趟远门,这酒量就变得这么差了啊,”他顿了顿然后凑近已经闭上眼的人轻声说道:“酒量变差了,要记得日后出门在外尽量别饮酒。”
说罢便起身将人抱去了床上,还体贴的替她脱了鞋子,卸了发簪,盖上薄被。
凌暮商看着从她发间拿下来的青玉簪,拿近了仔细看簪头处的两个小字:九安。
这是玉雕师傅在做簪子时,他求着刻上去的,小小的两个字在簪头处,不过饭粒大,凌暮商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人,笑了笑,他知道她一定还没发现这个玄机,不过没关系,他每一次送她的东西其实都有这两个字,就算以前的都没发现,以后也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她的脸颊因喝酒而泛起红晕,几根头发不知是不是刚才他替她拔出簪子时带到了脸上,凌暮商俯身替她将脸上的发丝拂开,又替她拉好了床幔,并且将青玉簪放到妆台上后,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这间厢房。
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床上的人似乎也睡得香甜。
夏夜的凉风吹动床幔,暗香浮动间有人翻身向外。
“怎么,才一顿饭的功夫不见我,就急着翻窗来找我了?”床幔里传来慵懒的声音,却明显毫无醉意。
她依旧侧身朝向外闭眼躺着,房间里安静的只有风吹窗棂时发出的声音,片刻后她无奈的坐了起来,抬手掀开床幔,看向那个正把玩着她的青玉簪的少年。
“谢憬淮,身为堂堂大宁四皇子,每次来都翻窗,不好吧?”白卿安坐在床边说道。
“有什么不好的,我的身份不易暴露,只能翻窗,还是你觉得我来找你这件事,不好?”谢憬淮靠着妆台,青玉簪捏在指尖,反问她。
“不敢,您大驾光临,我怎么敢说不好。”白卿安走过去,伸手去夺簪子,却被他灵活的躲开了。
“这根簪子很漂亮啊,放在宫里都是上品,不如送我吧,我可以……送给母后。”他脚步一滑便坐到了桌边,眉尾微微挑起的看着她。
“不行。”白卿安拒绝。
“为什么不行?我可以重新送你一个更好的。”
“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送的人不一样。”
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谢憬淮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簪子,又抬头看着神情严肃且认真的白卿安,“那如果我送你一样东西,你会随身带着吗?”
“哈?”白卿安错愕的看着他,什么意思?他要给她送东西,还是要让她随身带着他的东西?大晚上不顾伤势翻窗进来就为了说这个?
“凌暮商对你来说很不一样吧。”谢憬淮静默半响,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他是,你也是。”白卿安认真的回答道,凌暮商和谢憬淮对她来说都很重要,一个是青梅竹马,一个是救命恩人。
“走了。”谢憬淮也不知道今晚究竟为何跑这一趟,关键是跑完这一趟后心情更差了。
他往窗边走去,经过白卿安时伸手一放,越过她将青玉簪放在了妆台上,然后不再看她一眼,脚尖轻点消失在窗外。
“今天是什么日子,一个两个都那么奇怪。”白卿安嘀咕着,一壶酒对她来说连微醺的程度都达不到,不过一天应付这么些奇怪的人下来,也确实是很疲累的了。
第二天一大早,白卿安睡眼惺忪的看着破窗而入的大侠,只想骂人。
“白,白姑娘,抱歉,吵醒你了。”大侠拘谨的站在窗边,手里捏着一张纸,万分抱歉的向她鞠躬赔罪,想起来前殿下特意交代过一定要在不吵醒的她的情况下将信送到,而此刻……
“什么事?”白卿安深深的吐纳了一口气,压下被惊醒的怒气,其实她清楚以大侠他们的本事,要想不惊动她就出现在房里完全没有问题,只是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因为被谢憬淮带出的毛病,凡来找她必走窗子!关键连行迹都懒得遮掩了!
昨夜谢憬淮走后,她特意将门窗都锁死了,还在门边窗边各挂了一个小铃铛,以至于刚刚大侠破窗而入时过于用力,铃铛直接掉在了地上,清脆又响亮的让她瞬间便坐了起来。
“公子让我给你送这个来。”
白卿安坐在床边垂着头打着哈欠,听完他的话便将手一伸,大侠急忙忙的将信递到她手上。
接过信纸的人本来还一脸不耐烦,但在眼神扫过两行字后便坐直了身子,睁大了眼睛仔细的看着纸上的内容。
这个表情……大侠看了她一眼,然后瞬间便决定了先走为上,只是他刚到窗边准备离开时,身后的女声便又将他留了下来。
“站住!”白卿安站了起来,握着信纸的手微微发抖,她看着窗边鬼鬼祟祟还保持着离开动作的大侠,声音颤抖的问道:“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
“是,不过具体的还得您亲自去验证,公子只是猜测。”大侠转回身回答她,要说也奇怪,明王案十几年了也没见谢憬淮过问一句,可自从认识了白卿安,他查许家的事便查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深,可这些消息谢憬淮看过后也只说一句知道了便让他送到白卿安这,让他难以分辨谢憬淮对此事的真正态度。
而此刻白卿安手上的这封信,正是昨天夜里刚到的消息。
“倘若这是真的,”白卿安的视线紧紧地盯在信纸上,倘若这是真的,她便能找到她的二姐许倾缨了,而谢憬淮这边她便又欠了一个人情,“我明日便启程,替我转告你家公子,让他好好养伤,但凡有任何需要尽管开口,若此事成了,我这条命都由他做主。”
大侠惊讶的看着面前的少女,不太能理解许倾缨的下落对她的意义竟能让她将性命放到谢憬淮的手上,即使他能隐隐感觉到,谢憬淮不仅绝不会要她的命甚至可能会舍命去保护她。不过,他的任务只在于将消息送到,此刻完成了便应了声是后转身离开了。
白卿安坐在妆台前的矮凳上,看着手里的东西,有种激动得难以按捺情绪的感觉。
白纸黑字上写着:护国将军沈烨如养女沈瑛,疑似许家二小姐许倾缨,现镇守幽州,为大宁建朝至今唯一女将。
她将纸上的信息翻来覆去又看了好几遍,直至将每一个字都印在心里才起身将信纸用内力碾碎,任其零落尘埃。
只是,这消息谢憬淮都能查到,那宁帝……
白卿安闭眼甩了甩混乱的脑袋,叫了小二打水来洗漱一番后便收拾东西离开了得月楼。
她的行程会定期送至青城山清元道长和帝京白堕酒坊秦艽处,至于谢憬淮反正已经让大侠转达了,而凌暮商这边的话她刚离开得月楼便有小二跑向凌府了,所以这一方面她从不担心他们会有谁找不到自己,无非就是消息晚一两天罢了。
青衫白马到了青城山时已挨近中午,山门口正拿着笤帚扫落叶的小道童着急的随意扒拉了两下,便提着笤帚往山上跑去,白马上的少女看着这熟悉的一幕勾起了嘴角,然后扬声喊道:“明溪!”
小道童瞬间顿住了脚步,不敢相信的转头看过来,然后丢下了笤帚向她跑来,边跑边喊:“白师姐!”
白卿安翻身下马蹲下来张开双臂迎接他,小团子迈着小短腿扑进她的怀里,开怀的笑声引得旁边上山下山的百姓们纷纷侧目。
“有没有好好吃饭啊?”白卿安揉着他的小脑袋问道。
“有啊!白师姐你看我是不是长高了。”明溪拉着她的手在自己头顶上比着,神情认真得直接逗笑了白卿安,不过两个月没见吧,哪能长高多少啊,不过想归想,她却也站起来认真的比了比他的个头,然后着他的脑袋笑着说道:“是呢,明溪长高了。”
“嘻嘻,白师姐要回来了吗?”明溪仰着头看她,神情是难以抑制的兴奋。
“就是路过,回来看看,明溪很想我吗?”
“嗯嗯。”小团子努力的点着头,清澈的眼神里表达着他那一份浓烈的思念之情,毕竟青城山上对他完全宠溺的女孩子就只有白师姐一人了。
白卿安看着他笑了笑,又抬头看了一眼景色秀丽的青城山,然后拍了拍小团子的脑瓜,翻身上马向来路而去。
“白师姐,你怎么又走了?”明溪跟在她身后跑了两步,可是两条小短腿的团子又怎能追得上四条大长腿的名驹宝马,只得大声的问道。
“走了,快上山吃饭去吧。”马背上的人挥着手,背影潇洒青衫落拓,她扬鞭催动马儿,瞬间便消失在苍翠的山间。
“明溪,怎么回事,上头饭都快吃完了你还不上去?”
“师父,白师姐刚刚回来了。”
“白卿安?她人呢?”
“又走啦。”
清妄道长看了一眼尚有尘埃弥漫的山路,然后伸手提起小团子的衣领往山上走去,边走边训斥道:“下次再过了吃饭时间不见人,你就别吃了!”
“师父……”
“白卿安可从来没落下过一顿饭,就是走了也能照顾好自己!”
山间传来孩子委屈巴巴的声音和大人的训斥声,山下弯道处白马上的青衫女子突然湿了眼眶,她抬手抚了抚腰间的软剑,闭着眼缓和了一下情绪后才重新骑马上路。
这一次,她的目的地在北方,而身后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是她从前一日三餐从未落下一顿饭的青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