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都长公子府
深夜,子都公子自宫中回府,仆役在前点灯引路,在书房门口,子都公子冲仆役点了点头,仆役正打算躬身离开,这时子都公子又唤住了他。
“近日可有自前线送来的书信?”
“今早送来了一封,已被放置在公子书房中。”
子都听后,微微颔首,挥挥手便让仆役退下了,子都来到书案前,看到了那封自前线送来的书信,书信用一只竹筒装着,子都熟练的打开竹筒。
竹筒之内只有一片竹片,竹片之上也只有数字,子都看过之后,嘴角浅笑,看向窗外,心下也安心下来,遂放下书信,开始看起书案上的其他竹简了。
那竹片上书:一切安好,勿念!婧媛书。
靖楚之间,已然开战,必然不会轻易结束,沈姝这些日子目睹了太多的伤亡,也有着颇多的感慨。
这时撩子带着沈姝,两人来到一处高岗,从高岗之上,可俯瞰整个战场,此时两国军队正厮杀正酣,混战成一团,彼此的将士都在浴血奋战,他们的身上全是血迹,已然分不清谁是谁了,至少在高岗上的沈姝看来是如此。
沈姝亲眼见到一支戟插入一位士兵的胸口,鲜血顿时蓬勃而出,可是那位受伤的士兵并没有马上死去,他依旧挥舞着手中长戟向他四周的敌国士兵,这种临死之时,生命的挣扎与那种不顾性命的勇气令人震撼。
可那位士兵终究还是渐渐的丧失了气力,这时从他身旁刺入了另一只长戟,沈姝眼见着士兵的手渐渐的垂下,最后伴随着长戟的抽出,他也倒在了地上,而他的曾经的站立厮杀的地方很快便被新的勇士所取代。
在战场之上,勇士总是在厮杀,这种不惜性命的厮杀与一往无前的勇气让沈姝震撼,甚至还有些感动。
这时沈姝突然看见一个瘦弱的小兵,沈姝想若不是营养不良便是个小孩,他在人群中穿梭,手中拿着武器,战战巍巍的被人流推着向前,他的身侧一个又一个同伴倒下,他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伸出手中的长戟。
这时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比他壮实许多的敌国士兵,那人的脸上身上已经被血污所掩盖,拿起手中的长戟便要刺向小孩,小孩大喊着将手中的长戟伸出。
身上不知道他有没有害怕的闭眼,但看他那手法,分明是第一次杀人,对于他而言,战场无异于炼狱。
也许是小孩的运气还不错,那位帝国士兵被他身后的长戟给刺破了心肺,伴随着长戟的抽出,那位士兵倒在了地上,只可惜小孩的运气终究是有限的,这时自旁侧的一支长戟刺了小孩的身体。
沈姝似乎能听到那长戟刺入血肉,折断骨头的声音,鲜血顿时喷涌,而战场之上是没有犹豫的,那只长戟下一刻便抽出了小孩的体内,沈姝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小孩倒在了地上,而她什么都做不了。
那一刻泪水划过脸庞,心中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她想要呐喊,却什么都喊不出来,因为这时战场,厮杀还在继续,这是一场人类为了利益而彼此厮杀的炼狱,没有感情,没有是非,只有厮杀。
在战场之上,不是你杀死别人,便是别人杀死你,这里只有厮杀,比的便是谁比谁心狠手辣,谁比谁更下的去手,当然还需要一些运气,毕竟身处战场,谁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够平安归来。
他们所能做的,只有尽力杀掉那些想杀死自己的人,为自己的活着增加几分可能性。
沈姝看着战场之上厮杀的将士,心中有震撼,有痛心,有无奈,有悲哀,泪水不由自主的滑过了脸颊,沈姝知道此刻的自己必然是泪流满面,只是她并没有崩溃。
或许是这些日子老师常常带她去战后沙场的作用吧,她只是有些无助,有些茫然,甚至还有些不明白。
不由的问道:“这便是战场吗?”
撩子没有说话,表情有些凝重,算是默认了。
沈姝又含泪问道:“一定要这样吗?”
这时撩子身侧的一位将军答道:“这是战场,战场之上必然有厮杀,姑娘还年轻,以后会明白的。”
沈姝感受到自己心底似乎聚集着一口气,这口气上不来下不去,令她十分难受,不由的冷笑道:“赵将军说的正好啊!可是将军别忘了下面的这些人都是我们的同类,‘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们又有什么错,他们未曾享受过华服佳肴,有的人甚至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他们的国君未曾给予过他们什么,可他们却为了国君舍弃生命去厮杀,这对他们公平吗?”
沈姝指着战场上的那些厮杀的战士,道:“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啊!”
那位刚刚说话的赵将军的面色有些冷,面对沈姝的指责,他觉得沈姝有些无理取闹,却又觉得沈姝说的极为有理,这种感觉,让他很别扭,可他依旧道:“忠君报国乃是为将者本分,何必有怨?我靖国人人皆可凭借战功封赏爵位,又有何不公?姑娘可要慎言。
至于楚国,帝国之士与我等有何关?若是他们活在,只会杀掉我们更多的勇士,我们自然不必顾惜他们的性命。”
沈姝听后,理智也渐渐回归,觉得自己刚刚指责有些莫名其妙,她只是目睹这种人间彼此厮杀,不留情面的情形,心中有些愤懑,甚至觉得有些悲凉,她虽身处乱世,可像这样直面厮杀终究还是少有。
不由的情绪有些失控,可冷静下来,她也只赵将军所言非虚,当今天下,等级森严,靖国已经是其中做得很好的了,毕竟平民可以通过在战场上厮杀获得爵位,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也获得了相应的权益。当然首先得活着,战也得打胜了才算。
沈姝冷静了下来,对赵将军深深作揖,道:“是姝刚刚失礼了,还请将军见谅。”
赵将军挥了挥手,笑道:“无妨。沈姑娘年纪轻,有些冲动也是难免的,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有些接受不了,也是可以理解的。
记得我当初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时,在战场上还好,只知道杀人便是,可下来后,我可是连吐了两天两夜才缓过来,姑娘这还算好的了。不过话说姑娘一个女孩子怎么想的要学兵家的。”
沈姝愣了一会,她知道赵将军是好心,是想让自己转移一下注意力,可以不用这么难受,可这样一问,沈姝却也不由疑惑了,亲眼目睹战场的惨烈后,自己还能一如往昔的坚持吗?
战场如此残酷,非心性坚定着不可胜任,她不由的扪心自问,自己的心性是否真的和自己想的那样坚定,还是说其实自己的心终究还是太过柔软了,做不了那决胜千里的谋士,打不了那血腥残酷打仗。
沈姝觉得自己需要好好静下来想一想,她不能这么糊里糊涂的就这样跟着撩子在战场上,她需要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沈姝对撩子施了一礼,道:“弟子先告退了。”
撩子先生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沈姝翻身上马,打着马便跑向了远方,那个方向不是回营的方向。
赵将军见沈姝没有回答,反而骑上了马向远处奔去,想叫住她,不想沈姝的速度太快,很快便消失在视野的尽头,不由的看向了撩子先生,道:“先生,这是……”
撩子并没有看向沈姝离开的地方,而是盯着山下的战场,此刻两方已经精疲力竭了,这场仗两方都没站什么优势,基本上可以说是两败俱伤。可以看出来这次楚国是下了血本,定是要夺取战争胜利的。
可是靖军也不少吃素的,能有本事称雄的国家军事实力又怎么会小觑了,更况靖国是这天下唯一的霸主,灭看同为天下雄主的燕国,这天下一统是必然的,只是早晚的事。
撩子早便猜到了这将会是一场血战,也是决胜天下的战争,他很清楚一旦楚国亡,余下的两国便不足为虑了。
撩子只是淡淡道:“她需要好好静一静,想一想自己究竟要什么,又要干什么。”
沈姝骑着马来到了一处山林,此刻一人是暮春了,很难想象,他们已经很楚军纠缠了一季,而这一季的战争中,他们推进的很缓慢,楚军殊死抵抗,他们也打的艰难,而这些沈姝暂时都不想去想。
她只想静静,在这深林之中,除了鸟叫蝉鸣外,已经听不到任何战场的厮杀声和号角声,这种静谧让她的心一瞬间便静了下来,她找了个地方将马拴着,然后靠着一棵参天古树坐了下来。
靠在古树上,抬起头,一样便望见了树木的枝叶交相辉映,而天空被撕裂成一块一块的,阳光斑驳洒在了沈姝的身上,耳边是鸟鸣声,沈姝舒适的闭上了眼睛。
眼前竟然闪过了前世的种种,这些他曾经有意识的避过去怀恋的,想要忘却的东西,那个世界的亲人、朋友、还有那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种种追求,那些看起来很幼稚的竞争。
如今回想起来,竟觉得倍感亲切,那里没有大争之世的波澜壮阔,有的只有平平静静的平庸,可那里有着她最为美好的年华,以及那个年华的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