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春珠目光微冷，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虚弱地喊了一声娘。

王氏手里拿着吴婆子给的一串铜钱，畏畏缩缩探着头进来，闻声望过来，见田春珠旁边站着另一个男人，顿时抖了抖身体，嗫喏着对李勤说：“这位大兄弟，我来付诊费……”

李勤没听清楚，迈步往前走，被田春珠拉住胳膊。

“李大哥，我娘来付诊费，并且接我回家。”

李勤反应上来，他从没见过田家这个儿媳，却不知道为何今日田家竟然让她出门了，答应了一声，随着田春珠的脚步走前去，接过王氏递上来的钱串，客气道：“还麻烦嫂子走一趟。要不要我陪你们回家，眼看这天也黑了。”

王氏惊吓地连连后退，不敢说话，只摇着头。

田春珠垂下眼睑，掩饰住目光中的森然，回头冲李勤道：“就不劳烦李大哥了，我认得路，身体也撑得住。已经给李大夫跟你添了半天的麻烦，实在不好意思。你点点这银钱可够。”

李勤点点头，只垂着手笑道：“足够了。”

田春珠也没有再客气，她知道这钱肯定不够今日的诊费，估计药费都不够，以后找机会还这个人情吧。

她冲李勤点头告别，跟在王氏身后走了出门。

李勤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开，耳边还能传来王氏越来越远的絮絮低语声：“……你怎么跟一个外男拉拉扯扯的，这要让你奶看到还不得揍你一顿……”

不知为何，他突然对消失在尽头的姑娘起了浓厚的兴趣。

田春珠终于过上了能吃饱饭的日子，每日不需要赶早起来干活，只需要照顾着屋里的田宝东，偶尔帮着田春桃喂喂鸡扫扫院子，然后迎着吴婆子杀人一般的目光淡然地吃着煮鸡蛋，喝着大锅里的鱼汤，也毫不客气地拿着本来只能田家男丁吃的白面馍馍大嚼特嚼，看得一家人都目瞪口呆。

田良老汉目光闪了闪，觉得这闺女鬼门关逛过一圈后性子变了，胆子大不说，连脸皮也厚了不少。他呼噜着碗里的玉米糁子粥，想了想，冲脸色铁青的吴婆子说：“明日再给这丫头熬些红糖鸡蛋羹，给她养养血气。”

吴婆子立马摔了筷子，什么都不顾了，尖声喊叫：“你不怕吃死她！也不看看她配不配，跟八百年没吃过饭一般又懒又馋！赔钱货，给老娘把鸡蛋吐出来！”说着就要扑过去抓田春珠的脸。

田壮伸手赶紧拦下吴婆子，这一抓下去，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麻烦呢！

以前这丫头胆小怯懦好拿捏，三两句话就能吓得屋子都不敢出，可如今胆子又大，神色又冷，万一出门跟村里人随口说句不合适的，田家不但钱白花了，脸也别再想着捡回来。

为了田家的门楣，他也不容许自己娘胡来。

田野见吴婆子凶狠的目光，顿时吓得身手就夺过田春珠手中的白面馍馍，呵斥道：“你别吃了！真如你奶说的跟饿死鬼一般，把你奶气出好歹来看我不削了你的皮！”

田春珠低下头，没说话，又端起粥碗，将鸡蛋扔进粥里拿筷子夹碎，抬起头看向吴婆子。

吴婆子见她神色中似有怕意，当下满意了，挣开田壮的手就要说什么，田春珠起身端着碗，伸手过来。

吴婆子得意地伸手就要接过来她递过来的碗，没想到田春珠却一个拐弯，拿起盆里的勺子给自己碗里又添了一勺粥，舀得满满的，往回坐的时候还顺手将最后一颗煮鸡蛋拿过去，飞快地拨开扔进粥里，学着田良老汉的样子，唏哩呼噜往嘴里灌，几秒钟就灌下去半碗。

一家子都被她的神来操作惊呆了，就连田良老汉也睁大了眼睛。

田春珠吃着粥，根本没管田野手中夺过去的半块馒头，而是飞舞着筷子将桌上的鱼肉猪肉鸡肉和好些炒菜一股脑拨进自己的碗中，最后又拿了专属于田良老汉的硬杠子白面馍馍，那馍馍个头一个顶仨，够吃了。

看着田春珠端着满的几乎溢出来的碗，拿着馍馍悠闲地转身离开，看都不看周围人一眼，田家人愣是诧异地没有一人出声，直到田春珠哐叽一声关上三房的木把门，吴婆子这才“嗷”一声反应过来，全家哗然。

田良没有再试图拉吴婆子，任由她疯跑到三房门口踹门，几个小的也跟着兴奋地起哄。

沈氏咬着牙，眼底闪着凶恶的光，也跟着去踹，江氏想上前，却被田牛暗中拉住，连带着田宝麦都给她娘死死压在怀中不让他上前凑热闹。

王氏哭哭唧唧地又是劝告这个又是哀求那个，眼看着自己破门板扑簌簌掉着尘土，在吴婆子的踢打下已经裂开缝隙，田野急得直转圈圈，求着田良道：“爹，你让娘住手，我这就把那丫头拎出来揍一顿！——门塌了呀！”

田良老汉不说话，田壮眼神也变得冷了起来，这丫头的胆量，实在是变得太大了，要是再不想法子钳制，以后还真的要翻出田家的手心了。

再不教训不让她知道害怕就晚了！

突然屋里传来一声笑，院子里吴婆子污言秽语骂个不停，田良老汉出声呵斥：“给我悄声着！”

田春珠的声音这下终于清晰可见，众人还能听到她喝粥的声音，伴着一声含糊的话：“……爷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田良跟田壮二人对视一眼，都听懂了那丫头话里的威胁，田良老汉更是心下震撼又惊怒，看来这丫头心里门清，什么都懂！

田牛目光闪了闪，复又低下头一言不发，做着惯常的影子人。

田野什么都没听出来，一见田春珠搭腔，立马生气地呵斥道：“珠珠你给我开门！真是反了你了，居然连爷的东西都敢吃！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说罢就要上前自己踹门，被田壮拉住了。

田良老汉开口说：“老二你干啥！不就吃个饭，训斥孩子做什么？都回来吃饭！没个样子，老婆子你给我消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