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多出来的五两是为买断田家于我的养育之恩。”
这话一出,田家人都楞了,就连王氏也忘了哭泣,抬头看向田春珠。
田春珠抹了一把眼睛,深吸一口气颤声说了下去。
“田家人虽然于我有恩,可对我非打即骂,赏口吃食就要我当牛做马不当我为人看,且高高在上要我以命偿恩情。我在田家的地位犹比不得后院的猪狗。”
“我也说了,恩怨分明,收养之恩我报,其他情分我同样自有考量。”
“且不说田家这样的收养之恩是否值得我拿命偿还,我的命是我生身父母给的,断没有随意为他人牺牲的道理。身体发肤且还受之父母呢,何况是生命。”
“所以我估量了这些年月在田家的所得与所劳,算得我仅仅欠田家半两银钱的债务,如今还五两,只愿与他们一别两宽,再无瓜葛。”
“今次愿与田家当家人田良老汉立字画押,苍天厚土,我田春珠坦荡无愧,以此为证!”
说罢田春珠再一次躬身长揖行大礼,哽咽道:“恳请诸位叔伯成全!”
一席话说得掷地有声,且有理有据毫无破绽,在场之人没有不动容的。
村长左看右看,见几位族长都神色赞许,只拿一双惊异的目光盯着面前这瘦弱到脱形的小闺女,任谁都能看出来田春珠在田家确实过得不咋样。
村长略一思忖,当下决定了,“既然这样,我们五人表决吧。不同意这小闺女提议的,请言否。”
没人说话,里正只背着手垂眸,虽看不清神色,但显然不反对,其他三位族长感念这闺女的荡然大气,也同情她在田家的遭遇,都心下赞同她这一番举措。
“那就这样吧!来人,拿笔墨!”
村人新奇地望着那个瘦弱的小闺女拿着毛笔熟练而干脆的写出一个个字来,每个字都写得很流畅,一点磕绊都不打。
田家父子也看着田春珠这一番举措,心底的震惊不亚于在场的几位长者。
他们都不知道田春珠啥时候认字了,居然还会写字,写得似乎……还挺好?里正的脸色反正看着非常满意。
只有王氏满脑子都是田春珠要摆脱田家一事,根本没有想起来田春珠根本就不会写字,只一脸阴毒地死死盯着她的背影。
她看出来这野种迫不及待想要摆脱她的心思,不由低下头开始寻思起来。
田春珠几乎一气呵成两份契约,一份为十两卖身契,一份为恩义绝断书,每一份都是一式三份。
里正看着手中这两张契约书,虽然笔力稚嫩,却果决刚劲,风骨初显,这显然是个心里极其有主见的。
他将晾干的文书放下,拿过绝断书,走到田良老汉身前,弯身给他看,温声问道:“田家老兄弟,你对这买断恩义的事情可同意?”
田良老汉抚着老脸愧疚点头。
如今田家支离破散,哪儿哪儿都需要钱,本来他也是决定过了今日就卖了田春珠换些银钱来使使的,想来卖死契也最多得个一二两,根本换不到这么高的价格,就是一时也不可能找到合适的牙子婆来,可田家如今等不得了。
“那这价格老兄弟你可满意?”
田良老汉被他问得几乎抬不起头来,只草草点头就捂着脸蹲在地上唉声长叹。
里正得了首肯,同情的拍了拍老汉的肩膀,走回来放下文书,拿起另一份,环视一周,沉声问:“可有愿意出十两银钱援手的?”
村人都讪讪,十两啊,这可是黑山村大多数村人所有的家底了,就算有那能出得起的,谁也不愿意冒这个险呀!
虽然这丫头承诺的百两银子诱人,可大家伙儿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谁家见过那许多银钱?吹牛都没这么大口气的,所以尽管所有人都同情田春珠,却没有人信她的话,更遑论付钱帮她。
门外的王家兄妹自听到消息后就撂开农活跑过来,跟着大多数人从头围观到现在,心里也是百味杂陈。
王金花怕得直拍胸口,又想帮忙又担忧不已,不由抱怨道:“这丫头胆子忒大!百两银钱,五年!她哪里能挣那么多,还承诺要一生为奴,简直是疯了!”
王富也是同样的想法,可他更想得多一些,刚才田春珠那一番深明大义的言辞深深刺激了他的神经。
他眼前浮现出她刚才那双亮的惊人的眼睛,那一刻的田春珠在他看来居然是无与伦比的漂亮,简直摄人心魄,到现在他的心脏都还蓬蓬跳得厉害。
可再倾慕,此刻担心也是更担心,他有些痛恨自己的弱小跟无能,既希望有人赶紧站出来帮她忙,又害怕出来的人居心叵测以后田春珠要吃亏,真是纠结百肠,啥忙也没帮上倒是先把自己为难死了。
王富左顾右盼,眼角余光瞥见大忙人孔森甫居然也在人群中,不由想走过去打招呼,却不料还没到跟前就听到孔森甫清亮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来,“我愿出资十两买田春珠五年为奴。”
众人一顿,全都扭头查看说话人是谁。
王富更是急了,上前一把拉住孔森甫道:“孔大哥你别闹。”
谁不知道孔森甫家就剩他一个人了,穷得只有那一见茅草屋,家徒四壁,除了几本书跟他身上的一身衣服,就连吃饭都是一顿饥一顿饱的,十两?卖了孔森甫都筹集不到这么多的钱。
孔森甫笑意吟吟地回头看了王富一眼,拍拍他的肩,迎着众人惊异的目光,从容不迫地走上前来,从几位长者拱拱手,道:“在下愿意出资十两买田春珠五年为奴。”
村长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不确定道:“你?!你能拿出十两来?”
孔森甫笑着点头,对村长的质疑丝毫没有不悦之色。
里正也微微皱眉,有些不满道:“你莫要拿老夫几人做耍。你家如何全村人都知晓,你如何拿出这银钱来?还是你家私藏银钱,如此的话还需要你先将你娘欠村里的债务还清再说。”
孔森甫淡淡摆手,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和煦笑道:“我家确实家徒四壁,我手中没有一个铜板。可是,”他转头看向一脸好奇的田春珠,抿抿嘴道,“她能挣啊。这十两银钱,我可以十日内拿出。十日之后我必将这银钱交割清楚,如若逾期,多一日翻月息两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