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暮春,是在一月之期倒数第三天的深夜。
莫吟渊执刃霜站在后院里,月光洒落,直至一把剑的剑锋抵在了她的嗓眼。
“霜降。”
“暮春。”
莫吟渊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暮春愣了一会儿,终是将剑收回到了剑鞘中:“你究竟在想什么?”
是啊,在想什么?
莫吟渊也有些迷茫。
但是……但是越是这样的迷茫,她就越是清晰地感觉到——
“顾怀,我不能杀。”
“你说什么?”
莫吟渊没有再说话,一双眼直直地盯着暮春看,眼尾处还勾了勾,好看极了的模样:“我明天自会回弥渡阁领罪。”
“你可知你这样会受到怎样的惩罚?你若是一开始便不接这个任务,阁主定然不会说你什么,可是……”
可是任务一旦接了,却又没有完成……
以死谢罪。
“可是,”莫吟渊叹了叹气,别过眼不看暮春,幽幽道:“有些事情,谁都预料不到结果的。”
暮春皱着眉,只见莫吟渊朝着里屋的方向走去,全然当自己不存在了。
暮春也是个识趣的人,莫吟渊如此,不就是摆明了送客的意思?于是,暮春也不在后院里多待,朝着莫吟渊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以死谢罪?
莫吟渊当然想过自己总有一天会离开的,但千想万想,都没料到是这样的结果:自回弥渡阁领死。
这一夜,莫吟渊出乎意料地睡得很好,第二天清晨,莫吟渊便戴了帽围,悄悄地从府里飞出去了。
御城离弥渡阁很远,莫吟渊也想不到要用什么理由与顾怀说明,想了一遭,最后干脆不说了。留下一张字条,写下‘勿念,过几日便回来’后,便避过了王府里所有的眼线,逃了出去。
到了辰时,小裴见房里没有莫吟渊的身影,火急火燎地跑到顾怀的内殿,将那一纸寥寥几字的书简递给顾怀。
顾怀盯着那些个字愣了好一会儿,才勾起笑,而后将小裴打发下去,自顾自地到了寻然阁去。
不是没怀疑过莫吟渊的身份,只是现在越发明朗了。
小裴被顾怀打发了,自然是回到了寻然阁去的。只见半炷香的时间,顾怀便亲自到了寻然阁,吓得小裴连忙跪地不敢吭声。
“下去吧,没我的命令,不许进来。”
小裴连声称‘是’,几乎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顾怀坐在床边,手不自觉地摸到了枕头底下——里边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几乎是有些魔怔的,顾怀只觉自己松了一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未松到底,他便在莫吟渊的梳妆盒里找到了一张字条。
字条被她叠的很齐整,竟没有一角突出来。顾怀伸手抽出,将字条缓缓打开。上面印着明显的折痕,字很漂亮,明晃晃地映着九个字。
顾三将至,诛之,汝自由。
不是没想过莫吟渊大概是不怀好意的。
但这会儿顾怀只觉自己的脑袋跟五雷轰顶似的被炸开来,有点懵,脑袋里全是空白。
她……
她果真不是一个简单的江晚楼的女子。
顾怀觉得自己应该早就能料想到的。一个江晚楼的女子,怎会有功夫傍身?一个江晚楼的女子,又怎会那些个曲调……
曲调!
顾怀猛地想起莫吟渊在江晚楼,甚至进府后都弹过的扶桑调子——若真的是一个江晚楼的女子,她又怎么可能会这样的音律?!
不,不是的。
当时,莫吟渊看着他,淡淡道‘偶然拾得的残卷罢了’,那神情那么云淡风轻的,惹得顾怀也没有多想。
莫吟渊。
顾怀只觉自己从未试过像现在这般不对劲儿,好像有哪里隐隐地痛着,却又说不上到底是哪里。等顾怀稍稍回过神,惊觉自己已经将那张纸条捏了个深深的褶皱。
可莫吟渊没有杀他。
反倒是像现在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顾怀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眼里已经是一片清明,而周遭,也已经是华灯初上的祥和。
忽然想到江晚楼去了。
顾怀想。
似是一切都变得不那么着急了。莫吟渊几日后还会回来,那到时候,究竟要如何去面对她?顾怀不屑去想。
他只知,凡是对他不利的因素,他必须铲除,莫吟渊当然也不例外。
不过是在江晚楼几壶酒和一个半真半假的故事的交情。或许,那个故事连半真半假都算不得吧。
顾怀笑了笑,将藏在莫吟渊梳妆盒里的纸条拿走,藏在了自己的怀里。
莫吟渊沿着记忆中的路,废了两天一夜才赶到了弥渡阁的山脚下。
取下帽围,莫吟渊照着之前无数次的训练,无数次的外出回来一样,破阵,环绕,最后到了弥渡阁的门前。
“霜降姑娘。”
莫吟渊已有一年多没回来了,这会儿在门外愣了一会儿,朝门外的人点了点头:“我来找温阁主。”
“阁主还在忧汀苑小憩,姑娘怕是要等上好一会儿了。”
莫吟渊点头了然,便走到一边等着了——温子衡此人休息的时候尚且不能打扰,阁里的人都是知晓这个规矩的。
且是许久未见到莫吟渊,小姑娘也想与莫吟渊多聊两句:“姑娘可是有许久未回来了?”
“一年,”莫吟渊垂了垂眸,且不想说这一年是怎么过来的,又是在心里想过劝过自己多少回,温子衡此人是没有心的,还一次一次动容,欢喜:“这一次,约莫也是最后一回了。”
莫吟渊的声音很轻,那小姑娘也没听见,只好朝莫吟渊欠了欠身,不再打扰了。
温子衡醒了。
莫吟渊听着眼前的人通传,原先还不觉紧张,可这会儿心竟然提到了嗓眼上。入殿往里走一段,便到了温子衡平日办公的正殿。
“阁主。”
莫吟渊垂眸,行礼跪下。
“没传指令让你回来,事情也未办好。”
温子衡的声音一如往常,不带任何感情。
莫吟渊沉默了一会儿,终是抬眼看了温子衡一下——那人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片刻落在自己的身上。
莫吟渊只觉心里苦涩,但还是整好了心情,道:“霜降是回来领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