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歆手上的血，一滴滴地打在地上。

表哥的表情，也从嘻笑，变成了严肃，再又变成了惶恐。

“我……我去给你拿创口贴。”

找了个由头，表哥选择逃离这个房间。但舅妈却依然站在那里。突然间，她那戏剧般的高腔就又出来了。

“哎哟，我的天啦，两个人……你有了贺少还不满足，这是要脚踩两只船啊；这种事情你瞒得过一时，还能瞒得过一世？小祖宗啊，要是贺少知道了，我们全家不都得给你陪葬？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啊……”

林歆没有搭理她，只是长按住了关机键，关掉了电脑。

如果表哥还在，就会知道，这是很反常的行为。虽然是二手电脑，但无论是周姐还是林歆，都保养得很好。两人都不是什么电脑高手，但在学校里，也都学到了“软关机（也就是从开始菜单里关机）对电脑比较好，硬关机（按下关机键）对电脑的损害较大”。

然而全家唯一懂电脑的表哥并不在场，所以舅妈的表演还在继续。

“还吃什么年夜饭啊，这不省心的小祖宗要给全家唱一首凉凉啦。好不容易贺少才高抬贵手放过我们的；他那样的人物，要踩死我们，根本都不用抬脚……”

表哥拿来了创口贴，林歆站在原地，只是任由他把伤口贴上。冷冷地看着他把舅妈拉到客厅。

“妈，别闹了，我开玩笑的。那是表妹写的小说！小说！瞎编的，不是真的！”

“瞎编也不行！好在是我儿子看见了，要是贺少来家里坐，看到了咋办？他会怎么想？我说老太太，你还能不能管好你外孙女？这么大的人了，还老是干些不着调的事！”

外婆原本还想着大过年的，大家哪怕装成开开心心，混过这一天也就行了。没想到舅妈把矛头指向自己，这一下，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装聋作哑下去了。她把手里的笊篱往锅里一扔，大声说道：“我管得挺好的！倒是你，把你家小龙管好！还大学生呢，大学就是教你去翻你妹妹的电脑，看你妹妹的小说？”

“他翻得好！他不回来，那高科技的东西我们也不懂，全家人都得被这小妮子蒙在鼓里头呢！林歆，你出来说清楚，到底你写了什么东西！”

林歆站在房门处，淡淡地说道：“我写什么，和你没有关系。”

“怎么没关系……”

突然，一直没有作声的舅舅惊惶地叫了起来，打断了舅妈的说话：“妈、妈、你怎么了……”

大年夜，就在这场鸡飞狗跳的闹剧之后，以外婆再一次进了医院而告终。

这一次，情况比上回要严重得多，外婆足足昏迷到大年初二才清醒过来，而在此其间，无论林歆怎么问医生，医生都只给了摸棱两可的意见。一开始，医生还坚持让林歆叫家里的大人过来，说一下病情。后来，舅舅、舅妈到医院的频率实在是少的可怜，医生也就大概看懂了，这个家庭大概的架构。于是，也试着跟林歆说了一些。

可是，念在林歆毕竟还是个孩子，医生说的也比较含糊。不是说“等观察期过了就知道”，就是说“病人这么大岁数了，风险还是很大的”，要不就是说“不要再让老人家动气”……

在林歆读过的几本小说里，就描写过通过医生交代病情时的言语，家属就可以推断出大致的病情，这样的桥段。

于是林歆自然而然地想到，华夏的医生，在面对比较危险的病情时，通常会选择对病人隐瞒，而对家属坦白。因为在商量治疗方案时，往往做出决定的，是家属而非病人。但当他们连家属也不愿意给出确定结论的时候，那只说明了一件事：

外婆的病，他们已经治不了了。

林歆深深地明白这一点，所以哪怕外婆醒来，她也没有露出笑容。

外婆显然也清楚自己的身体是怎么回事，再一次出院回家后，在饭桌上，她就非常认真地对林歆说道：“歆歆，虽然外婆不懂写小说的事，但也知道，你这是遇到贵人了，外婆要说的是，贵人的手，不是那么好抓的；你得自己努力，要不然，贵人把手伸给你，你都抓不住，知道吗？”

林歆低头扒着饭，轻声回答：“我知道的。”

“要听贵人的，哪怕你再有主见，也要顺着贵人说的来。你知道吗？我们那个年代，想要当学徒，都得先签生死契，学艺期间，师傅打死打残勿论。就算出师了，也得给师傅白白干满三年活再走人。外婆知道你想法多，但你的想法和贵人的想法不一样，把他惹恼了，不教你了咋办？人家吃饭的本事，肯教你就是福份，知道吗？”

“嗯。”

“别管你舅妈说啥，我还没死，这家就轮不到她做主。你就好好地写下去，以后哪怕我不在了，你也能有门吃饭的手艺……”

“外婆……”林歆的眼泪忽然涌了出来。

虽然林歆一直表现的冷若冰霜到，甚至有些坚不可摧，但是如果此时让她就失去了外婆，这唯一一位至亲的话，她真的再承受不了。父母的意外身故，已经让她品尝过了，瞬间成为孤儿的悲惨命运。“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虽然那部老旧的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现在很少再被各大电视台重播，但这首脍炙人口的主题曲能够风靡至今，的确是有道理的。

外婆懂得林歆的伤心难过，也知道她内心的担忧，伸出颤巍巍的手臂，握住了林歆的胳膊。外婆已经很虚弱了，林歆能感到的被握住的力量无比微弱，可能就是外婆此刻最大的力量了吧。

一向坚强的林歆，此刻真的不想再坚强。就这样趴在了外婆的臂弯，默默抽泣。

直到护士过来换液，林歆才把脸上的泪痕匆匆抹去。

“病人的情绪可不能再激动了，小姑娘，你得控制控制自己的情绪啊。”护士姐姐换完液，示意林歆到病房外，关切地劝慰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