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林歆那异于常人的淡漠，必须要归功于父母。

或者说，她的父母亲，必须担起这个责任。

林歆的父亲是一名律师，母亲在小县城里经营着一家小型百货商店。父亲工作之余都会在商店帮忙母亲打理。家业虽不是大富大贵，但在那小县城里，也算是令旁人羡慕的小康水平了。

在父亲的影响下，母亲作为一个商人，可能并不合格，或者说，夫妻二人更像儒商才对。

儒商，是个很奇怪的群体。资本以逐利为目标；但儒商们却更重视内心的满足，为了做一个好人，他们宁可赔钱——父亲的仗义疏财在整个小县城都很有名，但在他们因意外而离世后，却并没有为林歆留下多少财产，除了小县城里非常非常不值钱的一栋小房子。

葬礼办了三天，拜祭的人除了林歆认识的亲戚、朋友，还有很多陌生的面孔。这些陌生的面孔，大多是父亲曾帮忙打过官司的人。

其中一个姓于的叔叔，在众人面前心痛落泪的样子，使得林歆多注视了他几眼。这个衣着十分朴素的人，林歆不但知道，还对他印象深刻。

林歆清楚的记得，在双亲出事前不久，他曾几次来到家里，因父亲帮忙他打赢了多年纠缠不清的官司，而对父亲千恩万谢，甚至下跪。但与此同时，林歆也第一次因为于叔叔的这个官司，知道了律师这个职业也是有危险的。因为那次打赢官司不久，就有人上门来恐吓父亲了。至于，这个官司的内容，还是一名中学生的林歆，就不知情了。

这个于叔叔，还有林歆根本就不认识的那些陌生人，大多就是父亲生前仗义疏财的对象了。

但面对眼前的这么多人，从始至终，林歆也没有听到一个人，走过来，对她说：“孩子，我还欠你爸妈钱。”

舅舅舅妈，全权处理了父母的后事。家里的现金有多少，商店转让了多少，林歆一概不知。只听舅妈在林歆面前，对舅舅哭哭啼啼地埋怨过很多次：“你这倒霉的妹妹、妹夫，怎么才留下这么点儿家当了，这把葬礼办完了，我还得倒贴腰包！”

林歆不愿再去考虑那些，她知道，尽管舅妈八成是在自己面前演戏，但是，现在的自己也是没有办法处理这些家产、现金、账目的事情。何况还有外婆，一把将自己揽入怀中，当宝贝似的接到身边来照顾着生活。

但是，父母亲虽未给林歆留下什么遗产，却为林歆留下了相对来说，比较丰富的精神财富，那就是小房子里，整整两面墙壁的书。

是啊，商人们都很忙，那个时候，大多数时间，林歆是一个人呆在家里的。那些书，林歆从识字就开始看，首先是四书五经，然后是诸子百家，历史地理，商战心理，甚至还有父亲看的《法与国家的一般理论》、《论法的精神》等等法律类的书籍。

每一本书都在教林歆怎样做一个好人，但现实却是好人往往并没有好报。书本与现实的巨大冲突，导致林歆习惯游离于这个社会之外，她更喜欢观察、思考，而非融入。

观察和思考得久了，总结和分析，也就随之而来。

在她看来，诸如程董事长兼校长、安校长、田老师、周姐、甚至包括外婆和舅舅舅妈，这些成年人的行为，都是可以分析和推理的；她可以轻易读懂他们的想法，在熟悉以后，她甚至可以预判到他们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会做什么，会说什么。

但像张铭铭、安娜、柳月涵、贺琛、夏明亮这些少年，他们的行为就像是量子物理里的电子，遵循的是不可测原理。

所以她会在被安娜浇下一盆汤时不知所措，呆呆地坐在原位；所以她面对贺琛和夏明亮时，总是会把所有的事情越弄越糟。

而现在，又一个不可测的事件出现了——她这本小说的未来。

林歆当然不知道，程董事长兼校长已经决定支持自己一把，但即便知道，她也会觉得这是一次大失败，就像夏明亮打赏的那两万块钱一样。

林歆只是在想，如果这一次版权没有卖出，自己还有没有信心坚持这份时间表，还有没有热情把这个文写下去，未来，还有没有努力到为难自己的必要？

就在这患得患失之间，天亮了。

从现在，到下午三点，就是最后的审判。

是的，最后的审判，在这种拍卖大会上流拍的小说，未来是不会再有任何影视公司去考虑买入的，哪怕他们再看好改编后的成绩，也是一样。

林歆知道其中的原因，在这种场合下，几十家影视公司都不看好的小说，未来假若有人购入、改编并且拍出来，成绩好，会得罪一大堆同行，因为同行们不得不向上级解释“当时我为什么不看好”；成绩差，更需要解释“为什么那么多人不看好的，我却不见黄河不死心的头铁一下”。

这两者，都是超级大的麻烦。在国内，不知道能有几个制片、导演能够轻松地应对这种麻烦。

即便有，他们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他们的时间，全都用来看各种渠道送到自己手头的剧本都不够。

虽然感觉还很疲累，但林歆还是起了床，洗漱一番，吃过早餐后，她打开电脑，登上企鹅。

在这个周末的清早，林歆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静静地等待，漫无止境地等待。

同样早早起床在电脑前等待的，还有田老师，以及远在叠源市的贺琛、夏明亮、张铭铭。

那天，夏明亮加上了林歆的企鹅，但却一句回复也没有收到。他胡思乱想了很久，甚至跑去追问张铭铭，张铭铭赌咒发誓那就是林歆的企鹅号后，两人又站回同一战线，研究林歆为什么没有回复。然后还是夏明亮在网站上，因为巨额打赏而升为高V的账号，收到关于这场拍卖大会私信，两人才终于给出一个看似靠谱的结论，林歆忙于拍卖大会的事情，没时间也没有心情回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