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自后面传来,在纷纷闹闹的人群中,不带任何的避讳与遮掩,笑的嚣张而露骨。
安念无需回头,就可以想象出他那双不大却瞪得溜圆的眼睛,还有鼻孔朝天的脸。
就着凉风,竟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后面的人,就是文相丞溺爱无度的独子文自墨。
一提起文相丞,谁都要竖起根拇指夸赞一番,可文自墨三个字,就像夏天里的泔水桶似的,令人人敬而远之。
安念不想与他纠缠,头都未回,拉起笙芜和香儿的手就直直地向前走,却被一群身着墨绿色的壮丁们拦下。
“本公子有那么可怕吗?”身后传来似走似跑又带着些许诡异的步伐,看来今日,文自墨又穿上他那件深蓝与暗红交错的金镶边麒麟袍了。
他本想穿比自己大几号的衣服,能让自己纸一般的身躯显得魁梧几分,却不想用力过度,穿出来像个能伸腿的斗篷一般,走起路来发出野鬼一般的刷刷声。
作为执宰三朝的相丞独子,谁又敢在他面前说个不是,只能硬着头皮,夸赞那甚是违和的颜色搭配极好,尺寸拿捏得度,穿起来有一股君子之风和久久回荡的浩然之气。
文自墨听着开心,上街都穿着那身别眼的麒麟袍,还带着一股莫名的神气。
安念三人已被团团围住,文自墨大手一挥,相丞府的家仆们便越逼越近,脸上露出一副下流卑鄙之色,安念不禁暗暗冷嗤,果然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怎样的狗腿子。
“安念姐姐,我虽然武功不好,但也零零碎碎地从师兄们那学到些,要不咱们打吧。”笙芜在安念旁边耳语。
“不行!你看他这些家仆都是练家子,我连折影都没带,硬上没有一点胜算。”
安念给两人使了个眼色,三人便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去,毫无怯意地死盯着文自墨。
刚刚身边川流不息的人群,到身后的岔路口都空空如也,连叫卖声都好像离得极远,只有前方不远处的醉欢楼,持续不断地传来莺莺燕燕的寻欢作乐之音,伴着老鸨点头哈腰笑语盈盈的迎客之声,在这突然寂静有些发寒的清早显得越发清晰起来。
“文自墨,我劝你离我们远一点,我可是将军府的二小姐,还是未来的王妃!”
“我当然知道你是未来的王妃,”文自墨的嘴角露出狰狞的笑,像是污浊不堪的浑水在地上咕嘟咕嘟地冒着气,令人顿感无限的恶寒。
他的眼睛眯成了缝,下嘴唇像是把上嘴唇盖住一般,四摇八摆地冲她们走过来,“你这头上都戴上皇族的凤钗了,我岂能不知?坊间传你和王爷去荟萃楼偷情之事,我也悉数耳闻。”
安念心中仿佛有无数匹野马呼啸而过,如果目光可以化为刀剑,那文自墨的身上早已被插得密不透风,刀刀凌迟。
但一想到父亲阶位屈居相丞之下,自己又未嫁入王府,她只能强行敛去怒意,隐在袖中的拳头紧紧握住。
伤口处传来一阵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有些恍惚的头脑不禁清醒了几分。
“那你还敢拦我们?”?安念仰着脸,气势未输半分,用阴狠寒冷的眼神迎上他,像要将他的脸盯出个洞。
“我不会动你的,我只是看到了自己的熟人,来请她到相丞府吃两盏茶。”文自墨眼里突然有了一丝波动,视线缓缓地移到了笙芜的脸上,绕有兴味地打量着笙芜,“上次你打碎我的肋骨,我可还没和你算账呢!”
“谁叫你调戏人家姑娘!”笙芜的手紧紧攥着安念,脖子向前一梗,丝毫不示弱。
眼看文自墨的手离笙芜越来越近,安念翻手把笙芜拽到了后面,和香儿一起围成了一堵墙。
文自墨的手在空中怔了一下,却并未放下,他戏谑地挑着眉,手向着安念的方向游离过去,“那不如,她欠我的,你来还!”
安念冷哼了一声,一把将文自墨的手给打落下去,眼底像是深潭里的寒冰,在刺眼的阳光下闪着夺魂杀魄的光?,“笙芜给你留条活命,你就知足吧!”
“我府里的家丁可都看见了,这可是他先上手的!”说着他突然又伸出了手,未待安念反应过来,锁生离已被生生扯下落入他的手里,“果然是个好玩意,这个簪子就当是你向我赔个礼,把你身后的丫头留下,咱们就算一笔勾销了。”
话音还未落,文自墨只觉一阵凉风,刚还在自己眼前的安念瞬间成了人影,而自己的脖子却像被一块长布条勒紧,自喉咙处四下蔓延,他几要窒息,抬起双手拼命地向外撕扯,却觉被勒得越来越紧,手也微微地有些湿润。
文自墨吓得面如土色,不敢再去纠缠那长布条,当他的眼睛不经意在自己手上闪过时,嘴唇突然像在水中浸泡了许久,白的骇人。
“血!是血!”他几乎快发不出声音,嘴角也绝望地一张一合,眼里满是濒临绝境的无望,家丁们也看到脖子上那刺眼的红色,吓得连退好几步。
“快去把将军府的萧隐找来,要不你们就等着他死吧。”安念的力道又加大了几分,文自墨的眉头皱做一团,眼眦尽显。
为首的家仆一听,又看了看文自墨,拔腿而去。
“小姐…”香儿看到安念手掌的三道伤口尽数开裂,汩汩地沁出鲜红色的血滴,如同渐渐歇歇的卷曲雨帘一般,滴在青色的石板上,而包扎手掌的麻布,正勒在文自墨的脖子上。
安念向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麻布饶了脖子一圈,安念用两只手攥住已经没有空余,一撒开文自墨难免逃脱。
“把锁生离抢回来。”安念一边勒的更紧些,一边努努嘴示意香儿。
香儿点点头,清澈的眸子像是幽林里淙淙而过的流水,扑朔扑朔地滴在那滩用血渲染的艳红色鲜花旁边。
文自墨哪顾得上去管锁生离,香儿只是将它轻轻一扯,便落到了她的手里。
笙芜在身边无能为力,她多想自己的武功再好些,就能将文自墨钳制在自己手心,安念也不用如此费力。
只可惜,这次她没有上次来皇城的运气,那回文自墨在包间醉酒,正强迫一个姑娘,又吩咐家丁只在门外侯着,笙芜听见便翻窗而过,在文自墨嘴里塞上布条并将他绑在椅子上,还打断了他的几根肋骨,只可惜那个姑娘最后逃了出去,她却被带到了相丞府。
谁能想到,刚来皇城又和自己的冤家遇上了…笙芜无能为力,只能不停地用脚去蹭那些地缝,看着几滴艳红色慢慢变得暗淡,又多了几滴新的血滴,祈求着萧隐能快点到来。
两方就这么僵持着,不知多久,许多青石板上的血滴已经渗进了地缝之中,只留下一滩滩形状不一的斑点。
一阵急厉的马蹄声响起,直冲霄汉,伴着行人们惊慌失措的呼喊,还有菜篮子倒地的声响。
“安念姐姐,大师兄来救我们了。”笙芜樱桃色的嘴唇已咬的发白,黯淡的眸子中终于进了些许色彩。
安念的嘴角微微扬起,她只觉四肢如进寒谷般冰冷,连站都不太稳当,微风乍动,她仿若是寒风呼啸而过的一朵水仙花,摇摇欲坠。
她看到一个迷糊又缥缈的人影,骑在一匹高大的骏马上,温润得像日照山上香气扑人的紫丁香。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向她席卷而来,她却再也没有抵制的动力,悠忽一转,如飘摇的浮萍般,应声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