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柔坐在那儿,因为刚刚那一撞,小几上的茶水泼了她一身,那上好的云锦绣缠枝的新裙子就这么毁了。
车夫的话让权柔先前好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一股脑的涌上来了。似乎都集中在刚刚她撞伤的地方,一个劲的抽疼着。
她摁着眉角,挥手让两个大丫头不要说话,然后自己先深吸了口气,才对着外头说道,“江小侯爷有何贵干?”
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尽力在压制怒气了,可是声音里的颤抖还是不难听出来。
权柔真的是气狠了。这个江忱,他到底要干什么!
马车外面那神仙一样的人骑在高头大马上,或许是因为人漂亮,他胯下的那匹汗血宝马也格外漂亮。
那人披着一件紫貂的毛裘,勾着唇角,桃花眼里头烟波荡漾。可不就是大周出了名的浪荡子江忱?
此刻他正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把玩着那柄从白九思那里得来的前朝古扇,听到马车里传来小姑娘刻意压制过得含着怒气的声音,他一扬眉毛,笑的更欢快了。
“权大姑娘在生气?”他说的浪荡,活像此刻不是在官道上,而是在家里。
那张脸上的笑意更是肆意,活脱脱一个玩世不恭的二世祖!
权家的车夫看呆了,不明白这个传说中神仙一样的江小侯爷拦下自家大姑娘的马车是要干嘛?怎么就骑在马上笑呢?
车夫抖了抖身子,赶紧低下头去。
马车内的权柔当然听到了他那笑声,气的浑身都在发抖。她平日里也算是见得人多了,性子怎么说都不会这么急躁,可是不知道是因为那个梦还是什么,今儿一见到江忱开始,权柔就变得不对劲了。
这种变化旁人或许看不出来,可是日日跟着伺候的祈花和祈风又哪里看不出来呢?当下齐齐唤了一声姑娘。
权柔这才清醒许多,她撑着身子,忍着额角的痛意,对着马车外那人说道,“你我本不相识,小侯爷又何必这般针锋相对。”
难道就因为自己算计了白悦的婚事?权柔心底冷笑,他白悦既然这么能耐,当初一开始怎么不来找她说?却在事情办得差不多了,白家把自己利用的差不多了,才搬出江忱这厮来闹腾。
算什么正人君子!
权柔想着,神情越发漠然,先前的怒气倒是被冲淡了不少。
且先看看这个江忱要说什么。
车外的人收了笑声,但是从话语之间还是不难觉察出来他的心情很不错,“我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劝大姑娘莫要记恨我才是。况且姻缘这种东西,总要你情我愿……”
权柔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脾气,从桌上抓了一个乳汝窑的瓷盏就从车窗边砸出去。
左右她权家也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她权柔更加不是什么养在深闺的大家小姐!他江忱敢拦车,她权柔又怎么不敢让他闭嘴!
那瓷盏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外面说话声顿时安静。
权柔的呼吸声都重了很多,祈花两个人更是红了眼睛。
这江小侯爷,到底是欺人太甚了!
姑娘和白家的亲事本是私底下说着的,八字没合,大小定更谈不上了,他却拿出来在这大庭广众底下念叨,这是要把姑娘的闺誉给毁了吗?
权柔也是如此想的。
所以她才把那瓷盏扔出去了,让江忱直接闭嘴。
她又不能在这大街上下车去跟江忱争论,更何况,争论什么呢?那一桩自己算计来却是一场空的婚事?
权柔最不喜被人利用,因此白家,将不会是她今后的合作伙伴了。她犯不着为了过去的事情,去和江忱争论。
权柔想着,闭了眼睛,吩咐祈花,“让车夫走。”
这就是不管江忱的意思了。
祈花应了一声,然后掀帘子去吩咐了车夫一声,竟然是直接没搭理外头骑在马背上的人。
权家的马车扬长而去,江忱在后头摸了摸鼻子,然后朝着牌坊后边嘟囔道,“白九思,你可欠了我好大一个人情呢!”
那牌坊后走出来个人,身量颇长,一身的白衣,腰间束了金线掐丝的腰带,头戴金冠,眉眼清隽。
他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让你与她说一句,可没叫你来得罪她。”
江忱已经翻身下马来了,后头不知道从哪里出来一个人,把那上好的宝马给牵走了,江忱就扇着扇子走到白悦身边去,“我怎么得罪她了,我好心好意劝她,这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他说的振振有词,白悦就抿唇笑了笑,随即看一眼他手上的折扇,“郡主传话来让你早些回去。”
两个人已经转头往白家的方向走过去了。
江忱扇着扇子,啧了一声,“我娘找到你这里来了?”
白悦颔首,然后瞥了一眼后方,嘴角的笑意明显,“要是郡主知道是你给我出的主意,让我没订成婚,估计你又得好几日不能出门了。”
“我娘就那样,”江忱挥了挥手,啪一声把扇子合起来,然后凑到白悦身前去,小声的说着,“但是我觉得那权家丫头真的挺好看的,你不后悔啊?”
白悦觑着他,“不是你说的婚姻大事要两情相悦?”
“嗨,”江忱依旧压低了声音,“我那不是为了哄哄那丫头吗,”
什么话都让他说尽了。白悦懒得和他纠结这么多,便直接道,“我和权姑娘并不合适,这也是为了她好。”
两个少年郎就这么走在大街上,难免引来女子瞩目,更何况江忱又生的唇红齿白,他方才一笑,就有那小媳妇看得满脸红晕,偏生江忱不自知,笑的越发欢快了。
他用扇子指着白悦,促狭道,“那秃驴给你说的?”
白悦无奈的扒开折扇,“明方大师说了,权大姑娘命格非凡,不是我能相配的。”
如果不是明方大师发话,其实白悦也不是那么反对这门亲事的。毕竟权家是给了白家很多方便,他断然不是什么忘恩负义的人。
但是江忱显然是不信这个的,切了一声,“那秃驴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他去年还说小爷我是少年早夭的面相呢,结果今年年初就又说什么,多子多福,搞得我娘差点把他供起来!”
江小侯爷张牙舞爪的比划着,可是配着他那张脸,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距此不过五十里的大相国寺里,住持明空放下手中的佛经,转身看着大殿之外。
殿中弥漫着的檀香味道浓郁,中央的四鼎香炉里冒着缕缕青烟,给周边矗立的神佛陇上一层面纱。
小和尚奉上了清茶,奶声奶气的喊着,“住持,喝茶。”
明空大师微微笑着,从小和尚手上接过茶水,“青至,你看着天。”
小和尚听话的抬起头看过去,大殿之外,屋檐把天空挡去大半,但是那露出的一角天空却依旧能看出雾蒙蒙的感觉。
青至看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看着明空大师,“住持,弟子愚钝。”依旧是奶声奶气的。
明空依旧笑着,他已经很老的年岁,笑起来,五官都变得柔和,慈眉善目得紧,他伸手摸了摸青至的脑袋,“是光。”
是光?青至又看了殿外,可是除了那雾蒙蒙的天,什么都看不见了。
可是住持从来不骗人的!青至盯着那一角的天空看,突然,一道白光闪过,从雾蒙蒙的天上撕开了一道口子似的,青至指着那天上,语气里透露着欣喜,“住持!下雪了!”
明空望着那一角的天空,轻声道,“明方,也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