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流逝,傅嘉昱果然振作起来,至少从表面上来看,和以前也没有什么不同。
腊月二十八这天,傅嘉昱带孩子们出去吃饭,顺便也邀请了李陶陶。这庐州城,最好的酒楼就是得胜楼了,特别是年底,生意异常火爆。所以观言在二十七这天,就去定了位置,选好了菜单。
一行六人,包括观言和李瑛,也不雇车,徒步就朝得胜楼走去。虽然庐州遭了大难,整个城市都在忙碌地重建。但因为官府的介入,建设力度十分强大,不过十多天,就已经是个全新的城市了,到处都散发着勃勃生机。虽然到了年跟前,但同样也是赚钱的好时机,大路两旁的商铺并不舍得关门,依旧车如流水马如龙。众人一边说笑一边观看热闹,倒也别有一番过年的滋味。
路过一家小饭店,只见一个老妇人正被一个伙计推出大门,他用力较大,那老妇人一个趔趄,眼看就要跌倒在地。傅嘉昱一步上前,伸手扶住了她。那老妇人连声称谢,只见她已经老得看不出年岁。满脸皱纹,沟壑遍布,一头银发,稀稀疏疏,衣着褴褛,脏兮兮的麻衣上尽是破洞,整个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她挂满谦卑的笑容,眼睛里却不乏慈祥。
李陶陶一阵心酸,蓦然地就想起了前世里,自己那渐渐老去的母亲。她皱着眉头,大唐虽然也有穷人,但这么年迈孤苦的却不多见,这老妇人难道是个孤寡老人,无人照应?
傅嘉昱一把抓住那伙计,冷声道:“这老人家这么大岁数,你这样用力推她,难道就没有一点怜悯之心?”那伙计本想发火,一看对方气度威严,马上就换了态度,他急忙解释,“这位郎君你不知道,这个老妇人经常来,这两天更是过分,一到饭点她就围在门口,影响我们做生意。”
“那她肯定是因为饥饿,你就给她一点饭食又能怎样?”傅嘉昱依旧板着脸。那伙计叫苦不迭,“郎君不知,这老妇人是个孤寡,就是因为前两日我们掌柜好心施了饭,所以她才天天来。这样下去,小店实在负担不起。”傅嘉昱皱皱眉,“你们先管她两天,她自会离去。”那伙计却不同意,“这老妇人这几年就是这样到处乞讨的,不撵她,她根本不会走。”
李陶陶听到这里,插言道:“这老妇人是你们庐州人吗?”“是的,她以前也有儿子孙子,不过听说都战死了。”“那官府怎么不管,发了抚恤金吗?”那伙计挠挠头,“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娘子问问其他人吧。”李陶陶望向四周、围过来看热闹的民众,问道:“不知道各位街坊,可有知道详情的?”
一个热心的中年妇人开口说道:“我倒知道一点,这老妇姓黎,应该有九十岁了吧?是个军户,几十年前就死了儿子,媳妇改了嫁。后来孙子也从了军,却也没再回来。官府倒是发了抚恤金,可这又过去了二三十年,哪里还有银子在?这黎氏倒是长寿,七十多的时候还能自己煮了吃,把家产也变卖干净了,这些年只能乞讨,说起来也是可怜。”四下众人也是一阵感叹。
原来活得长久也是一桩罪过?李陶陶苦笑一下,追问道:“庐州城里就没有什么‘养老院’、‘孤老院’之类的设施吗?”有知道内情的答道:“以前官办的倒是有,不过很多年以前就关闭了。”“为什么要关闭?为什么不继续办下去?”“娘子说笑了,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又显不出政绩,又要花一大笔钱,哪个主政的愿意干?”还真是现实啊,李陶陶不抱希望地问:“那‘养老院’的地址还在吗?”“那破院子也不值钱,一直荒在那里呢,杂草怕有一人高了。”
李陶陶这才回过头,吩咐李瑛就近找个成衣铺,给老妇人买套冬衣过来。又把老妇人请进小饭店,正儿八经地为她点了五六个菜。李瑛很快就回转,李陶陶向伙计要了一盆热水,简单地为老妇人梳洗了一下,又为她换上了新衣。那黎氏也没有完全呆傻,一个劲地道谢,“谢谢小娘子,你是好心人。”
李陶陶止不住地心酸,这个可怜的老妇人,一辈子经历了多少伤心事,见证了多少的悲欢离合,却还这么努力地活着,这样的坚强坚韧,是值得钦佩和敬重的。也正是因为这个特点,我们这个民族才得以薪火相传,生生不息······可是临到最后,衰老不堪了,却连做人的最基本的尊严都保持不了,这实在是人类的悲哀。
她叫李瑛留下来,等黎氏吃好了,雇辆车,先带她回家。既然伸了手,总不能让她继续流浪吧。围观众人纷纷赞叹这黎氏遇到好心人,感叹一番之后,见再也没有热闹可瞧,却也三三两两地散去了。
李陶陶心里有事,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说实话,这样的孤寡老人,她遇到过不止一个两个了,这次战乱,街面上又多了不少无依无靠之人。以前她也只是施舍一些银两,并未关心过他们以后的去向。她总是想着等到自己有能力之后,再全面地系统地去进行援助。可是到底要达到什么样的高度才叫有能力?做慈善难道还要挑日子?难道不可以有多能力做多大的事?
今天这位老妇人黎氏,是真的触动到她了,她觉得应该立刻就做点什么。前世,因为领导者的英明,社会福利好,她根本没机会见识这么悲惨的景象。而现在,她生活在这个生产力低下的古代,这样的孤苦凄惨竟然成了常态!她必须马上出手,是的,为什么不是现在?
傅嘉昱也发觉了她的异样,问道:“怎么了?有事?”李陶陶有点犹豫,“我想重新把‘养老院’开办起来。”傅嘉昱一愣,想起了她很久以前说的那些话。原来都是真的,她还真是心系天下苍生啊。他问了个实际的问题,“你财力方面还宽裕吧?”
李陶陶谦虚地说:“这一年半以来,银子倒是赚了一些,支撑个‘养老院’暂时还是没问题的。我这也算是回馈社会吧。”她是信任他的,所以愿意对他讲讲心里话,“我们每个人都有苍老无助的一天。孟子不是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吗?如果我们每个人都愿意这么去做,这个社会必定和谐美好,这个国家也必定繁荣昌盛。”
傅嘉昱盯着她,真奇怪她从小到底受的什么教育?这样博大宽广,悲天悯人。她考虑问题总是从大局出发,胸怀天下,格局高远。其实这些言谈行为,如果放在一个有抱负的,居庙堂之高的男子身上,完全合情合理。所以,她是一个有宰相之才的奇女子?
李陶陶眨眨眼,傅嘉昱就是这点好,不管她说什么,他总是镇定自若,从不大惊小怪。这也是她愿意跟他聊天的最主要的原因。
傅嘉昱回过神来,点点头,“既然你有这个能力,那就去做吧。这当然是件好事。”他想了想,“不过你还是以官府的名义出面比较好。费用你来出,他们得名得利,这样的好事,想必他们也不会拒绝。一是避免了树大招风,二来有官府这块招牌也好办事。”
李陶陶连连点头,深以为然。她胆子小,就怕惹麻烦,她担心地问:“只是官府这一块,不知道会不会有所刁难?”
傅嘉昱提醒她,“你不是和那个什么刘录事家关系不错吗?请他帮你运作一下,毕竟都是县衙的人,人熟好办事。再说,办个‘养老院’,又不涉及到利益冲突,应该不会有人为难。而且‘养老院’运作起来,也需要不少人手,这样就会产生很多职位,你把这块好处给他们。既然有好处拿,当然事半功倍。”
李陶陶惊讶地望着他,“原来你也懂这些官场往来、人情世故呀?我还以为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上仙呢。”傅嘉昱哭笑不得,“好多事我只是不屑为之,并不代表我就是个傻子。”
从酒楼出来,李陶陶就去找了刘之洲。两人商量了许久,把许多细节都敲定好了。首先,“养老院”必须修缮一番,其次,“养老院”的门槛定在六十五岁,孤苦无依,没有生活能力的都可以接收。不过也得找专人核实一下,以防有些不孝之子钻这个空子,推卸养老的责任。还有做饭的,看门的,护理的,治病的,记账的等等工作人员,也暂时制定了一个人数。
刘之洲还是很高兴的,这是做慈善,他当然愿意尽一份力。再说,这事要是办成了,又多了不少工作岗位,大家的亲朋好友都可以安排来做做事。这些年,大家的日子过得都很艰难,谁家也不宽裕。当然,他也将赢得同事们的不少感激。
李陶陶只有一个要求,她要安排一个监理,这个监理虽然不参与管理,但有查看所有账目、监督所有工作的权利。照顾亲朋好友来工作,她是可以理解的,但必须在其位谋其政,不能尸位素餐,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