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香楼。
唐俭坐在后院的屋顶上,喝一口酒就看一眼段志玄,见他保持同一个姿势将近半个时辰,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兄弟这次是被伤得狠了。
“哎,哎,唐兄,段兄。”
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唐俭探头往底下一看,见王庾正晃动着她的小短手,奋力呼喊:“快带我上去。”
唐俭去看段志玄,见他只是瞟了王庾一眼,就再也没动静了。
唉。
唐俭纵身一跳,脚尖点地,抱起王庾飞上了屋顶。
刚触及瓦片,突然想起王庾是个女娃,唐俭手一缩,就放开了王庾。
王庾:“......”
“啊,我还没站稳呢。”王庾往后倒。
段志玄伸手一捞,把王庾又捞了回来。
站稳之后,王庾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小心翼翼地挨着段志玄坐下,又狠狠地瞪了唐俭一眼:“我是烫手山芋吗?”
这么着急就松开了她,害她差点就摔成肉泥了。
唐俭心虚,垂下眼,嘟囔道:“这不是想着你是个女娃娃,男女授受不亲嘛!”
王庾气急:“古人云:男女七岁不同席。我才六岁,你用得着这么早就拉开距离吗?”
唐俭立刻低头:“对不起。”
王庾还想再骂,就被他一句“对不起”给噎了回去,认错态度太及时太端正,她突然骂不出口。
她自觉无趣,去看段志玄,才发现他身上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酒味,特熏人。
王庾捂住鼻子嫌弃道:“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借酒浇愁愁更愁,你不懂啊?”
段志玄没理她。
王庾又埋怨唐俭:“唐兄,你也是,明知道段兄心情不好,还让他喝这么多酒?万一喝醉了发酒疯怎么办?你也不劝劝?”
唐俭:“......”
他劝了啊,但是没用啊。
不过,想起上次段志玄喝醉酒把自己当壁虎满墙壁爬行的场景,唐俭就头疼,最后段志玄要爬屋顶内墙,他怕段志玄摔死就一个手刀下去,把段志玄打晕了。
事后他描述给段志玄听,段志玄却不记得醉酒时发生的事,直骂他毁他清誉。
唐俭:“......”
王庾是听说过这件事的,虽然当时听了很想看段志玄再表演一次,但是...今天这个情况,还是不看了吧。
她伸出手,在段志玄面前晃了晃,然后落定:“这是几?”
段志玄翻了个白眼,道:“我还没醉。”
王庾侧头去看,正脊上一字排开了十八坛酒,全都空了,她惊道:“你的酒量又上升了?”
“厉害啊,比唐兄厉害多了,照这样下去,你快成千杯不醉的酒神了。”
唐俭听见这话脸色唰地一下就黑了,转念一想段志玄心情不好,就不计较谁酒量好的问题了。
段志玄保持沉默,要是平常,王庾说他比唐俭厉害,他铁定翘尾巴,但是现在,他是真没心情攀比。
王庾见自己这么努力,段志玄都没有开心一点,她本就不擅长安慰人,见状就默默地陪他坐着,赏月。
额,还别说,今晚月色挺好的,月如钩,星如雨,虽然有点寒冷,但她身上的狐裘小披风很暖和。
这可是长孙姐姐亲手为她缝制,一针一线都带着温暖。
“唉,太苦了。”
段志玄突然一声长叹,眉宇间满是忧郁哀伤。
王庾看了眼他手中的酒坛,不知他是说酒还是在说他自己,她望着弦月,语气悲悯:“众生皆苦。”
唐俭横了她一眼,这话说的更忧伤了,这是在劝慰吗?分明就是伤口上撒盐。
这还不算,当看见王庾掏出的东西时,他顿时就觉得不该指望一个六岁的女娃来安慰情伤严重的段志玄。
“这是张雨蝶送你的那个定情信物。”
段志玄侧头看去,当看见静静地躺在王庾手掌中的那个熟悉的香囊时,他的眼圈顿时就红了。
他嘴唇翕动,颤颤巍巍地伸出右手,触及香囊时,他心中某处轰然崩塌。
段志玄盯着香囊发苦,呐呐问道:“这个香囊...怎么会在你手中?”
唐俭也很好奇:“对啊,这个香囊不是应该在张雨蝶手中,然后作为呈堂证供的吗?”
王庾左边嘴角微勾,发出一声冷笑:“自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哦,原来是她把香囊调包了。
可王庾话里的“钱”字刺激了段志玄,他猛地站起来,将手中的香囊狠狠地甩了出去。
他眼前又浮现了张大成那副讨厌的嘴脸:“你以为我妹妹真喜欢你?她不过是看在你们家境还算殷实的份上才跟你好的。
“但你算什么东西,怎么能和房国公府的郎君相比?
“你比苏亶有钱吗?你比他家世好吗?
“呸,自以为是...”
现在想来,他当初要当掉抢苏亶的那块玉佩时,不小心被张雨蝶看见,张雨蝶软磨硬泡地要他将玉佩送给她,那个时候她就动心了吧?毕竟她从来没见过那么上乘的玉佩。
一想到这些,段志玄就气得发抖,为张雨蝶的背叛,为自己的眼瞎,还为...自己的无能...
王庾和唐俭一脸懵逼地看着段志玄的脸色如变色龙一般变换不停,最终定格成青色。
这是恼羞成怒了?
因爱生恨?
......
王庾在脑海中换了无数个词来形容段志玄此刻的心境,但她毕竟不是当事人,不能理解他的心情。
但转念一想,甭管段志玄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她作为朋友,应该帮他振作起来。
“啪啪啪。”
王庾拍着手掌,赞道:“扔得好!!”
段志玄看过来,目光黯然幽深。
“男女之情,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物,并不能长久。人活一世,不能陷在小情小爱之中,应该去做更有意义的事。”
见段志玄凝眉思索,王庾一字字道:“比如,建功立业,护佑天下苍生。
“大丈夫何患无妻,现在没出现只是时机未到,时机一到,你躲都躲不掉。”
听完这番话,段志玄和唐俭顿觉一股浩然正气从心底升起,迅速膨胀进驻了身体每寸血肉,沸腾着,叫嚣着。
这一刻,段志玄望着并不圆满的银月,却觉得豁然开朗,心中的愤懑与愁苦消弭殆尽。
唐俭只觉得王庾简直就是自己的知音,她的话让他隐藏在心底深处的信仰重现光辉,禁不住心潮澎湃起来。
待激动荡漾的心绪平复下来,唐俭突然想到王庾评论男女之情的那句话,再一看她稚嫩的脸庞,拧起了粗眉:“小庾儿,你才六岁啊,你怎么懂男女之情?又怎么能说出这样深刻的话?”
王庾邪恶地笑了,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嘿嘿,我最近在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