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潇月望着她,想到自己那三个别有用心的妹妹,再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心里不是一般的堵。
温婉给进宝擦了鼻涕,心中猜疑是不是先前给小家伙洗澡着了凉,又伸手摸摸他的额头。
好在,额头并不烫。
除了那一个喷嚏,小家伙好像也没别的异常。
从生下来到满周岁,进宝只是在来往京城的途中因为不适应从南到北气候的变化而咳过几声,但都不算严重,大夫给开了方子吃了几回就痊愈了。
其余时候,他基本没生过病。
就连婆婆都说,当初给他取名“进宝”是取对了,有个结实点的名儿压着,孩子能少病少灾。
从儿子身上移开目光,温婉看向林潇月,“你今天来找我,总不会是单纯为聊天吧?”
林潇月扯了扯嘴角,“那天在大街上碰到,我本来是想过去跟你说话的,结果被我家相公给拦了,回去之后我想了又想,觉得咱们既然做过同窗,还是坦诚相待的好,免得往后再见生出尴尬来,反正我的性子你也知道,都到这份上了,我不喜欢藏着掖着。”
对此,温婉倒是没什么意见。
那天在布庄外偶然地撞破,她就知道自己跟林潇月早晚有把话说开的时候,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见温婉没吭声,林潇月又道:“来之前,我已经知道你的身份。”
温婉点点头。
若是不知道,她也不会主动找上门来了。
“你应该不知道我是谁吧?”林潇月的视线投向温婉沉静的面容。
对方已经如此坦诚,温婉不想再有所隐瞒,“你那次去鸿文馆找我,刚巧苏尧启也在,你说他是你们家亲戚,我就已经知道你跟苏家有关系,至于具体是什么关系,我没打听过,所以其实你到底是谁,我真的不清楚。”
“我家相公跟相爷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林潇月说:“他是苏家上一辈的老幺,行七。”
闻言,温婉有片刻的愣神。
她有想过林潇月可能是苏家大宅里的少奶奶,跟郝运和苏瑜同辈,却没料到,竟然是长辈。
“是不是觉得挺惊讶?”林潇月瞅了眼她的反应,不觉笑起来,“其实知道你身份的时候,我也挺惊讶,从前只当你是哪家府上的千金改名换姓入的鸿文馆,却没想过,竟然会是去年殿试一举高中的探花郎家娘子。”
这话,隐隐有几分惋惜的意味在里头。
温婉很快联想到一件事,问她,“煤矿案是不是牵连到你家相公了?”
林潇月搁在腿上的双手微微蜷起来。
她没打算在温婉跟前提及这个的,就想着把身份挑明,喝喝茶唠唠家常,算作最后的道别,不管是同窗还是好友,都该好聚好散。
没成想,自己故意避开,反倒是对方先引出话题。
林潇月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温婉,谢谢你那段日子每天留在后面帮我整理先生讲课的重点,如今我假期已满,却无法再去鸿文馆,只怕要辜负你的一番心意了。”
在温婉看来,这没什么好道歉的,她资质愚钝,每天听课的同时再借着帮林潇月抄重点梳理一遍,其实对她而言只有好处没坏处,况且,她一直很珍惜能入鸿文馆学习的机会,自己不懂的,多学两遍会有不一样的感触,并不会觉得很辛苦。
“有了孩子,很多事情的确是不能再随心所欲。”温婉道:“你当时说要告三个月的假,我还在想,三个月后你倒是不孕吐了,可跟着就得显怀,而且孕期有明显的嗜睡,你就算再回去,也不可能坚持得下一整天的课程。我本想劝你放弃来着,只不过看你你性子要强,怕开口触到你霉头惹你不高兴,就一直没说。”
林潇月听了,心中涌出几分不好意思来,“其实那个时候你就算苦口婆心地劝我,我也听不进去的。”
她打小便是骄纵蛮横的性子,下人要做得不顺眼,她动辄就让人打骂,除此之外,还爱跟人攀比争强好胜。
因为他们家在济州是土财主,有钱,林潇月自幼奉行一句话这天底下没有银钱买不到的东西。
嫁到苏家以后,她才知道外面的天有多大,从前那些狭隘的认知,被妯娌们推了个天翻地覆。
那时候,她才知道锅儿是铁打的。
后来虽然有所收敛,可天性如此,一时半会儿的哪有可能完全改得掉?
去鸿文馆的初衷是为了修身养性提升自己,只是碰巧遇上了一个跟她经历相似的人。
温婉的出现,激发了林潇月骨子里的好胜心,什么都想跟温婉一较高下,所以那段日子她学什么都特有精神特认真,就怕温婉这只“笨鸟”跑到她前头去让自己丢了面子。
甚至于被查出有孕,她都还在想着回鸿文馆。
只不过,去鸿文馆的性质已经变了,不全是为了学习,大半是为了跟温婉争个高下输赢。
真正的心性转换,应该是这段日子。
她闲得无聊,又不知道温婉家住哪,只能让七爷安排人把娘家小姐妹接来解闷儿,谁成想接了一堆麻烦来。
关键那还是林家老太太亲手安排的,不好随意打发。
作为商贾之家的当家人,林老太太成功让亲孙女林潇月从她身上看到了商人的“无利不起早”。
怕林潇月不能生让婆家扫地出门,干脆把目标转向闺女家的双生姐妹花上,说好听了是来伺候林潇月,说难听了,就是上赶着送来给男人做妾的。
姑母家这对姐妹花也就算了,竟然连林潇柔也给放来。
这是林潇月最不能忍的。
老太太在打什么主意,她何尝想不明白苏擎要不喜欢年幼的,还有个成熟啥都懂的,反正总有一款能被挑中,到时候甭管是谁留下,只要能为苏擎开枝散叶,就不算辜负她一番心思。
林家这位老太太对于子嗣有多看中,林潇月在娘家时就领教过了。
林潇月和庶妹林潇柔相继出生之后,她爹某回在收账途中被混混重伤,伤到了隐晦处再不能生,老太太便狠下心把闺女留在家招婿,可惜闺女也不争气,生了一对姐妹花之后再没动静。
林老太太这些年心里是呕着一口血的,儿女都没能让她见着香火继承人,她总得为家族盘算盘算,所以趁着苏家这头安排人去接,老太太第一时间就打好了主意要让林安安、林静静和林潇柔三人中的一个留下来。
林家已经没有传承香火的子嗣,背后的大树可不能再倒下,否则他们家在济州,就真的一点地位都没有了。
其实站在老太太的立场,担心林潇月这个孙女无所出被婆家苛待安排人来帮衬也算是关心她,没什么错,她没什么好埋怨的。
可一想到老太太把林潇柔都给安排进来,林潇月就觉得有点儿恶心了,怎么想怎么膈应。
她家相公要纳妾,怎么着也得纳几个黄花大闺女吧?像林潇柔这种,鬼晓得她到底身子干不干净,万一真是只破鞋,到时候又爬了苏擎的床,那林潇月这个正妻得膈应一辈子。
想到自家几个姐妹加起来还不如一个外人温婉,林潇月就止不住地叹气。
温婉见状,以为她是惋惜今后再不能去鸿文馆,笑着劝道:“其实凭你们家的条件,完全有能力从外面请师傅来教,去鸿文馆,也就是同窗多,上课不无聊罢了,否则以你的资质,在哪学都是一样的。”
林潇月没跟她解释七爷早就跟大宅里的人分开,只嘟囔道:“我入鸿文馆,还不就是想多结交朋友学为人处世来着,可惜啊,我没你幸运,才进去没多久就怀上,到了现在,我是成天犯困想睡觉,压根儿就打不起精神来,有时候下人跟我说句话,我都能半天没反应,更别提去上课了,就我这状态,那还不得见天儿地被先生罚?”
温婉说:“去不了,就留在家里好好养胎,这些东西,等你生了孩子也能学。”
林潇月撇嘴,“等我生了孩子,你都快成师傅了。”
“那能怎么办?”温婉用眼神指了指她的小腹。“难不成你不想要孩子了?”
“那可不行!”林潇月立即道:“我成亲四年,被人骂了多少不会下蛋的母鸡才怀上的,哪能说不要就不要,合着没怀你肚子里,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呢?”
“那不就结了,既然觉得孩子重要,其他的,该放你就得放,总不能什么好处都让你给占全了吧?”
“说得好像你没占全一样!”林潇月轻嗤一声。
既生了儿子,又得了入鸿文馆的机会,放眼整个鸿文馆都没她这么幸运的。
温婉没在这个问题上跟她争执,问她来得这么早,吃过饭没。
林潇月摸摸肚子,“没呢,打算在你这儿蹭一顿。”
温婉说:“我们家别的没有,粗茶淡饭随你吃,只要你不嫌弃。”
说着,招手让候在外面的金妈妈进来,吩咐她去做饭。
林潇月进来这么半天没见着有丫鬟来奉茶,也没好意思问他们家是不是没别的下人。
温婉抱着儿子的姿势换了换,坦言道:“你别见怪,我们是小户之家,养不起那么多下人,只两个粗使婆子,一个洗衣做饭,另一个干些杂活儿,平时是我婆婆带孩子,我和相公白天都不在家,没有丫鬟贴身伺候的。”
林潇月并没有要嘲笑温婉的意思,她站起身走过来,笑着摸摸进宝的小脑瓜,“都说孩子的嘴巴准,进宝,你说说林姨肚子里的是弟弟还是妹妹呢?”
温婉低头,拉着进宝的小肉手摸向林潇月的小腹,然后问他,“是弟弟还是妹妹?”
进宝吐字不准,发出来的声音听着像“咩咩”。
两个大人已经得到答案,对视一眼。
温婉怕林潇月多心,跟她说:“那都是迷信,不准的,我们家进宝连话都说不明白,他能懂个啥?”
上到天生尊贵的皇家,下到靠天吃饭的平头百姓,这年头不管在哪,就没有不重视子嗣的。
尤其是女子,嫁到婆家以后第一胎要能生个儿子,至少保证了地位,往后的日子不会太难过。
第一胎若是个闺女,要碰上公婆人不错的,兴许也不会太遭罪,你少说话多干点活让人瞧着顺眼就是了,婆婆要是个刻薄的,日子只怕很难过顺。
所以大多数女人的第一胎,堪比上赌坊,输赢全看你一朝分娩能不能落下个带把的来。
林潇月却不在意地笑出声,“我那正经婆婆和嫡母婆婆早就去地底下见祖宗了,我们七房又是分出来的,生儿生女跟别人都没太大关系,妹妹就妹妹吧,小丫头我也挺喜欢。”
“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生儿子。”温婉劝说。
“说的就是。”林潇月手掌抚着还未显怀的小腹,“头胎不行,不还有第二胎吗?我就不信我们林家人全都只能生闺女。”
两人说话间,曹妈妈来话说金妈妈那头已经做好饭,问夫人是去后院吃还是送到前厅来。
温婉让分成两份,一份送去后院,一份送来前厅。
林潇月听着,忍不住好奇,“你公婆都健在?”
温婉点头说是。
“那你跟你婆婆的关系怎么样?”林潇月又问。
“还算好吧!”温婉仔细回忆,“反正嫁过来这么多年,没听她说过我一句重话。”
林潇月不禁羡慕,“那想来你婆婆脾气不错。”
温婉嘴角微扯,她也说不上来婆婆那是什么脾气,你要说她脾气好吧,泼辣起来的时候是真泼辣,你要说她泼辣吧,大事小事人家划得很清,从来不干糊涂事儿给相公拖后腿,很多时候,婆婆是话糙理不糙。
饭食送来,温婉先喂进宝,让林潇月别客气,自己动筷。
林潇月拿起筷子吃了两口,抬头去看对面的小家伙。
明明手里捏着个勺子,他还是习惯被人喂饭,咽下嘴里的,怕他娘忘了,又张着嘴“啊”地叫一声提醒该喂饭了。
林潇月直接看笑,问他,“小家伙,你怎么那么招人疼呢?”
进宝听到说话声,看了林潇月一眼,视线下移,落在她小腹上,然后嘴里兴奋地喊着“咩咩咩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