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被选中成了大皇子的伴读,苏尧启走出乾清宫的时候脑子里都还是空白的,他转头看向苏皇后,问她,“姑姑,大皇子为什么会选我?”
苏皇后笑着跟少年解释,“因为你足够优秀。”
足够优秀吗?
只是因为他姓苏吧?
宫里的是非,苏尧启不太懂,但他还是隐隐嗅到了勾心斗角的味道。
回到国公府,当爹的第一时间将他拎过去问话,“见到皇上了?”
“见到了。”
“大皇子呢?”
“也见到了。”
瞧出儿子情绪不高,国公爷皱皱眉头,“你这是遭霜打了?”
苏尧启想了想,抬头望向他爹,“您不是一向不希望我掺和家族内部的事儿吗?”
国公爷眼一瞪,“老子什么时候让你掺和了?”
苏尧启小声嘀咕,“没掺和还让我去给大皇子伴读?”
“那是大皇子慧眼识人,从国子监三百名学子里面精挑细选看中了你。”
“一眼他就看中了姓苏的,眼睛长瘸了吧?”苏尧启反驳。
国公爷气得脸都变了色儿,“姓苏的怎么了?你自己不就是苏家子孙?有脸说?”
苏尧启挺挺胸脯,理直气壮,“我跟你们不一样!”
国公爷:“来人,把我的鞭子拿来。小兔崽子,你有种别跑,给老子滚回来!”
早就溜之大吉的苏尧启站在游廊上撇嘴,“傻子才会回去挨打。”
气归气,对于这个吃着单纯泡饭长大的儿子,国公爷不可能真的下得去手。
毕竟在苏家,要养出一个染缸之外的孩子不容易。
进宫伴读头一天,苏尧启一大早特地跑了趟国子监,没进去,就等在大门外。
宋元宝来的时候见到他,问怎么木桩子似的杵着不动。
苏尧启开口道:“我以后不在国子监进学了。”
宋元宝佯装不知情,“想辍学了?”
“不是,去尚书房。”苏尧启道:“给大皇子伴读。”
宋元宝“哦”了一声,“那挺好的。”
尚书房里头的先生,比国子监学官更上一个档次,教学质量无需多说。
能给皇子做伴读,大概是很多学子梦寐以求的美差事。
“那天本来邀请你去画舫聚会的,结果没去成,你不会生我气吧?”
苏尧启看着站在自己跟前的小小少年,明明个头没他高,年纪比他小,可很多时候俩人站一块,他总觉得自己才是孩子。
宋元宝一脸的无所谓,“没去成就没去成,又没少块肉,我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吗?”
听他这么说,苏尧启暗松口气,“你不生气就好。”
专程赶早来,只是为了亲口把自己要去给大皇子伴读的消息告诉宋皓,苏尧启没待多大会儿,坐上马车直接朝皇城方向去。
到尚书房的时候,刚巧卯时正,先生已经开课。
偌大一个尚书房,只有赵熙一位皇子坐在里头。
苏尧启不好打断先生讲课,默默走到大皇子身边坐下。
赵熙看了眼苏尧启,面上没什么表情,很快收回视线,继续将注意力集中到书本上。
一直到午时下课,大皇子都没跟他说过一句话,哪怕是句悄悄话。
苏尧启骨子里内向,见大皇子不搭理自己,一时有些无措,心中琢磨怎么开这个口。
等先生出去,赵熙合拢书本,稍稍侧身,第二次望向苏尧启,这回不再沉默,“每日寅时开始早读,卯时上课,午时下课,下午学骑射,改天别弄错了。”
“寅寅时?”苏尧启惊得张大嘴巴:“鸡都还没叫呢!”
这是伴读吗?这是来给人当牛做马的吧?
显然,打小泡在蜜罐里长大的苏家四少爷并不了解身为皇子的艰辛。
他所以为的皇子,是那种一呼百应金尊玉贵跺跺脚能让小老百姓抖三抖的天之骄子,从未想过他们半夜三更天都还没亮就得起床到尚书房来早读,早读过后接着上课到午时,下午要去上林苑学骑射。
一年到头,除了各大节日放假一天,其余时候都得照着这个模式上课。
要说有什么福利,盛夏的时候因为天热,只上早课,下午可以休息。
而在国子监,早读全凭学子自愿,正式上课时间是卯时正,像苏尧启这样的少爷,每天都有足够的睡眠时间,鸡鸣而起对他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赵熙六岁开始来尚书房,至今快七年,早就习惯了晚睡早起。
外头不知情的人羡慕他身在皇家锦衣玉食,事实上,睡个懒觉对他而言都是奢念。
每次节日放假,只要不被点名参与祭祀之类的活动,他宁可哪都不去,待在自己寝殿睡上一整天。
赵熙见苏尧启如此反应,笑了笑没说话,站起身走出去,回到寝宫开始用午膳。
下午去了上林苑马场,仍旧是苏尧启陪同。
赵熙一手牵了坐骑过来,背上背着箭筒,得空那只手握着一架沉重的乌金弓,见苏尧启站着没动,问他,“不会骑马?”
苏尧启摇了两下头,他会骑马,只不过骑术不太好。
“不会射箭?”赵熙又问。
苏尧启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他们家是书香门第,除了七叔,很少有人碰兵器弓箭之类的东西。
赵熙了然,“既然这样,你就别上马了,一会儿留在下面帮我跑跑腿捡猎物。”
“好。”苏尧启答应得挺爽快。
赵熙说完,一个漂亮利落的动作翻身上马,调整好坐姿。
苏尧启仰起脑袋看他,忍不住问,“乌金弓这么沉,大殿下为什么不换把轻一点的弓?”
赵熙似笑非笑,“不沉怎么练臂力?”
苏尧启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等他晃过神,赵熙已经飞马疾驰朝着林子里去了。
苏尧启忙小跑跟上。
他循着马蹄声,一路上捡拾了不少猎物,然后他发现,猎物都是活的,赵熙并未将它们一箭穿心。
刚开始,苏尧启还以为这位殿下的箭术不好,可是渐渐地,他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
那些猎物,要么一只脚被箭钉在树上,要么擦破身上的皮流了血
总而言之都有一个共同点跑不了。
中场休息的时候,苏尧启趁机问赵熙,“大殿下为什么没有射中猎物?”
赵熙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苏尧启如实说:“微臣觉得,大殿下心存善意,是在保护这些动物。”
赵熙:“占一半原因吧!”
“那另一半是什么?”
“同样是一箭射出去,同样是猎物到手,苏少爷以为,猎物活着和死了,哪一种箭术更高?”
苏尧启瞬间明白过来,心头的震撼无以言表。
他十八,眼前的少年皇子十三岁。
对方以惊人的读书毅力和骑射之术,彻底颠覆了他对于“皇子”这两个字的认知。
不是他以为的顺风顺水。
没有他想象的随心所欲。
皇子,要读的书比他多,学的东西更复杂。
起得比他早,睡得比他晚,就连练个骑射,都得不断挑战自己的极限。
十三岁,那双尚且稚嫩的肩上,已经担负了远远超出这个年纪所能承受的东西。
跟赵熙一对比,苏尧启忽然觉得打小被娇养着长大的自己一无是处。
赵熙休息了一会儿,教骑射的师傅便来了,刚才那场骑射,师傅看了个七七八八,觉得有不妥之处,指导了他几句。
苏尧启坐在草坪上,转过头,见到赵熙的侧脸。
逆着光,少年皇子在面对师傅的指导时神情格外严肃,那副认真求学的态度,让苏尧启再一次觉得自惭形秽。
苏尧启从马背上摔下来,是在伴读了半个月之后。
这段日子被赵熙给刺激到,那天他非要亲自上马,结果马儿进了林子之后就掌控不住了,挣扎几下,一个倒仰栽下来,额头上磕个窟窿,摔了个手臂骨折。
人被送回国公府的时候,国公爷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