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儿子哭,苏国公心肠又软了下来,跟他说:“四哥儿你放心,爹已经让人去太医院请王院首了,有他在,一定能让你恢复如初的。”
国公夫人掏出帕子给儿子抹泪,让他不能哭,一会儿眼泪落到伤口上会更疼。
苏尧启忽然闭上眼睛,“你们都出去,我想一个人静静。”
一夜之间发生这么大的变故,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况且是毁容,对于没经历过什么挫折的他来说,有些承受不住。
苏国公还想说什么,国公夫人低声道:“爷还是先出去吧,伤成这样,小四一时半会儿内难以接受也是有的,您就别再刺激他了。”
苏国公叹了口气,叫上郝运和苏瑜,三人退出房间,只留国公夫人在里头伺候儿子。
站在外面的游廊上,苏国公眼神锐利地扫向郝运夫妻,“你们俩就没看到,是谁放的火?”
郝运说:“岳父着急找出真凶的心情小婿能理解,只不过,我们那边距离主院太远,就算真凶曾经出现过,也该是主院的人先看到才对。”
苏国公原本也就没抱希望他能说出朵花来,当下听言更是烦躁,正打算让二人离开,那边三姨娘已经带着六姑娘苏黛往这边赶,满脸的焦急。
见着国公爷,三姨娘眼圈倏地红了,手中帕子摁了摁眼角,“妾身听闻四少爷被烧伤,伤情怎么样了?”
苏国公一向很宠这位三姨娘,当下见着人,哪怕心中怒气充盈,语气相比较对国公夫人的时候还是有所放柔,“已经让人去太医院请王院首,估摸着用不了多久就能到。”
“都已经严重到要请院首的地步了?”三姨娘目瞪口呆,“四少爷院里伺候的下人不少,就算事发突然,那么多人加一块儿,难道连个十多岁的孩子都救不出来?”
先前一门心思全扑在儿子身上,没想别的,这会儿被三姨娘一通叨叨,苏国公嗅出点阴谋的味道来了,沉着老脸,太阳穴突突地跳,吩咐郝运,“你去把四哥儿院子里的丫鬟小厮嬷嬷全给叫来。”
郝运站着不动,开口提建议,“为了以防万一,岳父最好是让别人去叫的好。”
苏国公瞅着他,“怎么着,老子还使唤不动你了?”
郝运淡笑,“待会儿被叫来的下人都跟今夜的纵火案有关,小婿不是不能去,只是担心因为跑这一趟而闹出不必要的误会。所以为了避嫌,最好还是让其他人去。”
“妾身去吧!”三姨娘自告奋勇。
“小王八羔子,等事儿过了老子再跟你算账!”苏国公瞪了郝运一眼,让三姨娘去。
苏黛不放心生母一个人,转身跟了上去。
不多会儿的工夫,游廊上便只剩下苏国公、郝运和苏瑜三人。
着火的院子不断传来下人们救火的喧哗声,愈发衬得此处寂静。
眼瞅着三姨娘走远,郝运才看向苏国公,“若是一会儿那些下人都有不在场的理由,岳父打算如何处置?”
苏国公正处在气头上,闻言直接怒斥,“关键时刻一个个不在,害得四哥儿受如此重伤,乱棍打死都算轻的!”
“女儿倒是觉得,她们不能死,否则便直接遂了幕后之人的意。”
一直没说话的苏瑜突然出声。
“别胡说!”郝运打断她,“岳父这会儿正因为小四的事忙得焦头烂额,你就别往他跟前添堵了。”
苏瑜低垂下脑袋,一副受了教训的乖巧模样,“相公说得极是,妾身知错了。”
话完,两口子告辞要走。
“等等!”苏国公突然唤住苏瑜,“把你刚刚的话再重说一遍。”
苏瑜像是有些害怕,后退半步,身子瑟缩了下,尔后拿不定主意地看向郝运,“相公”
郝运对她点点头,“既然岳父主动问了,那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可,可是”
“别跟我这儿装傻充愣!”国公爷耐性不是太好,“麻溜的交代!”
苏瑜双手紧张地绞着衣摆,没敢看苏国公,声音唯唯诺诺,“女儿在刚刚来的路上听人说,出事之前小四院里的下人早就被调开了,可见对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小四。”
苏国公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说得很好,那么,证据呢?”
“女儿没有证据,全是凭空瞎猜的。”苏瑜想了想,又说:“出事以后,谁先注意到小四院里的人,谁就有可能是真凶,毕竟,只有跟小四院里下人很熟的凶手,才会迫不及待地想要杀人灭口。”
苏国公听完,虽然没给苏瑜任何回应,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没等他说点什么,游廊尽头的月门外传来了一阵尖锐的惊叫声。
“大概又出事了。”郝运推测,余光不忘观察着苏国公的老脸。
苏国公眉头一皱之后,大步流星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结果在月门外发现了软成一滩的三姨娘。
国公爷心情很不爽,“让你去带几个人,你在这儿做什么?”
身后跟上来的苏黛一边惊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解释,“父亲,出事了,小四院里的下人,全都、全都死了。”
苏国公闻言,瞳孔猛地一缩。
他这会儿已经顾不上什么姨娘不姨娘的了,迈着步子自己去瞧。
苏尧启的院子烧毁严重,救火任务还在继续,伺候他的那几个下人在隔壁没人的偏院,眼下已经变成了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
苏国公见状,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让郝运过去看。
郝运蹲下身,一一检查了几个丫鬟婆子和小厮的伤口,然后站起来回国公爷的话,“岳父,他们全都是被人用尖锐的利器划破喉咙气绝而亡。”
“凶器呢?”
“小婿暂时没找到。”
苏国公怒得一脚踢翻旁边的空木桶,木桶滚到草丛里,似乎碰到了什么金属物件,发出轻微声响。
他眯着眼上前,用脚将木桶大力踹开,然后借着苏瑜手上的灯笼看清楚了草丛里的东西一支带血的簪子,梅花簪,轻粉花瓣上,刻着小巧的“嫱”字。
三姨娘的闺名带“嫱”,这支梅花簪,是当年国公爷送给她的定情信物。
看着手中的簪子,苏国公忽然安静下来,那双老眼在秋夜凉风的肆虐下幽幽暗暗,瞧不出喜怒。
同样看到梅花簪的还有郝运夫妇,两人对视一眼,暗暗心惊。
原本照着郝运的计划,是要趁机把整件事推给三姨娘和宋巍的,可是在来看苏尧启的途中,邱姨娘突然出现,告诉他们俩,推给宋巍不现实,要就直接把三姨娘拉出来做替罪羊,又让他们小两口见着国公爷的时候尽量拖延时间到三姨娘出现,至于后面的事,全都交给她。
当时的邱姨娘,目光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明亮坚定。
像是有什么东西牵引着,郝运和苏瑜当时不仅没有怀疑,还齐齐整整地对着邱姨娘点了头,跟着就听话地直接朝着主院来了。
之后三姨娘出现的时间是邱姨娘算好的,郝运跟苏国公说的那些话也是提前商量好的。
只是,郝运万万没想到邱姨娘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所有罪证都指向三姨娘。
郝运脑子里浮现平日里柔柔弱弱的岳母,又想到刚才在花园里见她时她那判若两人的气质,心情十分复杂。
有了郝运煽风点火在先,如今又有三姨娘的梅花簪作为铁证,今夜的凶手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苏国公最后是怒沉着脸离开偏院的,走前吩咐郝运,让人把三姨娘给绑了,直接送交顺天府衙。
听到这句话,郝运就知道自己和苏瑜身上的危机彻底解除了。
他暗暗勾唇,对着苏国公的背影恭敬道:“小婿遵命。”
苏国公走后,苏瑜不解地问郝运,“他之前不是说要将凶手碎尸万段,为什么这会儿反倒把人给送到顺天府衙去?”
郝运无语地望着她,“你难道看不出来,国公这是给她留了最后的体面。”
到底是用心疼过宠过的女人,如今犯了这么大的事儿,国公不可能宽恕她,但能念在多年的情分上,让她不至于太难看。
苏瑜对于男女之间的风花雪月一窍不通,她只是在回过神的时候唏嘘了一句,“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娘这么厉害。”
轻轻松松就斗垮了大房最得宠的姨娘,手段不可谓不高。